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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的无知,
我什么都不懂。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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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昌海 -

第一章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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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集于赵盛身上, 碧霞堂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出来。 众人都知道, 只要赵盛此刻再说出一个 “是” 字来, 沂山掌门之位顷刻间就将易手。 沂山四大弟子及婉儿无不屏息凝神, 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赵盛, 生怕从师傅嘴里吐出那个往日里寻常无比, 此刻却重逾千钧的字眼来。 这一刻, 就连刘石屹和张万吉的神情也显得极为凝重。 赵盛沉吟了片刻, 缓缓说道: “小弟心中还有两个极大的疑问, 望师兄不吝解惑。” 他两眼注视着刘石屹, 续道: “以师傅在本门的声望之隆、 地位之尊, 若欲立师兄为掌门, 大可召集同门直接宣布, 又何需立什么遗命? 而既然立下了遗命, 却又为何不托付于人, 在身后即刻公布?”

他这两个问题一出口, 众弟子心中都是暗暗喝了一声彩。 适才众人震于那纸卷的横空出世, 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遗命的真伪上, 此刻经赵盛这一问, 才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遗命实有诸般可疑之处。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一齐往刘石屹望去, 倒要看他如何回答。 却见刘石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 “赵师弟, 你我同门一脉, 这两个问题你若不问, 我原本是打算与人为善的。 既然你一定要问, 我便照实说了, 若有得罪之处, 还望见谅。”

众人见刘石屹这么说, 都不接口, 静听他的下文。 婉儿等人的心里不免又紧张了起来。 这位十年未曾谋面的大师伯从走进碧霞堂到此刻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但他神情严峻、 言辞锋利, 婉儿等人已然对他生出畏惧之心, 不知他接下去又会说出什么难以应付的话语来。 刘石屹道: “师傅之所以既未公开废立掌门, 也不曾将遗命托付于人, 原因很简单, 那便是他病情沉重, 身旁又无可信之人。”

赵盛听得此言, 面上便似罩上了一层严霜, 冷笑道: “照师兄这么说来, 小弟及本门第四代弟子在师傅心中全都不是可信之人了? 师傅仙逝距小弟接任掌门之位相隔不过三年, 敢问师兄, 这三年间小弟有何过失, 能让师傅对小弟的看法从以掌门之位相托转变为全然不信任?”

刘石屹淡淡地道: “你这是明知故问了, 为兄已十年不履山庄, 又岂会知道你做过什么事?”

赵盛转向张万吉道: “张师弟, 师傅过世前你我同在山庄, 你总该知道吧? 请你凭良心说一句, 我执掌本门那三年可有过失? 对师傅可有丝毫不敬之处?”

张万吉沉吟道: “在小弟眼里, 二师兄处事果断公允, 对师傅敬爱有加, 对庄内众人, 甚至对小弟都关怀备至, 堪称是本门之楷模。”

婉儿等人听他说出这番话来, 都颇感意外, 张万吉向来与刘石屹同气连枝, 没想到居然会在关键时候替赵盛说话。 却不料张万吉随即续道: “不过在两位师兄面前, 小弟也不怕说出来让人笑话。 小弟这人才具低微不说, 识人断事更是鲜有正确之时。 师傅的识人之明小弟十成之中连一成都不曾学到, 与两位师兄相比差之远矣, 实是惭愧之至。” 他这话一出, 不仅把前面的赞许之词推得干干净净, 而且不啻是暗示赵盛手段阴险, 非有高超的智慧不能识破。 他大赞师傅的识人之明, 则不仅替刘石屹关于师傅不信任赵盛的说法增添了份量, 更让赵盛不便否认。 这明褒实贬的手法实是厉害之极。

赵盛万没想到这位平素沉默寡言的师弟竟能说出这么厉害的话来,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在这唇枪舌剑的当口, 双方既争理据, 也比气势, 万万不可语塞, 当下赵盛冷笑接口道: “两位一件实据都举不出, 却一口咬定师傅有疑我之意, 此等辩才, 实让赵某开了眼界。 不过师傅在世时张师弟也侍奉在侧, 张师弟与师兄交好乃众人皆知之事, 师傅既欲立师兄为掌门, 却为何不借重张师弟呢? 难道说师傅对张师弟也有疑心?”

刘石屹道: “赵师弟莫非忘了师傅去世前一个月你遣张师弟去关外之事?” 原来娄石龄去世前一个月时, 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赵盛与张万吉都是焦急万分。 赵盛身负掌门之责不便远行, 便遣张万吉赴关外寻购上等人参, 意图为师傅续命。 因此娄石龄生前这最后一个月里张万吉并不在碧霞山庄。

赵盛道: “师兄的意思是说师傅的遗命是那一个月里立下的?”

刘石屹冷冷地道: “发生在那一个月里的事情岂止是遗命? 你遣走张师弟后才过了十天, 便有漠北双魔入侵山庄一事, 师傅遭袭受伤, 最后伤重不治, 这些事你都忘了吗?”

赵盛怒道: “这些事小弟怎会忘记? 师兄此刻举出这些事来是何用意? 难不成是说小弟故意遣走张师弟, 好让漠北双魔有机可乘?”

刘石屹道: “是不是故意, 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问你, 漠北双魔后来怎样了?”

赵盛哼了一声, 道: “还能怎样? 他们伤了师傅, 小弟岂能容他们逃遁?”

刘石屹点头道: “漠北双魔虽然名号耸人听闻, 实则不过是两个塞外毛贼而已, 惯常劫掠屠戮的都是些不会武功的牧民。 他们手段残忍, 故而得了 ‘双魔’ 之名, 但论及武功却殊不足道。 赵师弟, 凭你和几位师侄的武功, 若有心御敌, 又怎会让他们有机会击伤师傅?”

他说到这里, 赵盛心中不禁悚然一惊, 刘石屹和张万吉此来意在谋取掌门之位, 这一节他早已料到。 可从如今的事态发展来看, 他们的胃口似乎还不止于此, 他们步步紧逼, 实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在江湖上, 最严重的罪行莫过于欺师灭祖, 犯下此等罪行的人不仅为同门不容, 亦为武林同道所不齿, 一经败露, 莫不身败名裂。 对江湖人士来说, 这实是比死更为不堪。 而刘石屹此刻却正一步步把他往这最可怕的罪名上引。 赵盛一念自此, 满腔怒火在霎时间化为了警觉, 心道: 我可莫要着了师兄的道儿, 当下正色道: “当时已是深夜, 小弟及众弟子均已就寝。 师傅所住的清心居乃本庄一处隐秘的居所, 虽无秘道机关, 外人却也根本不知其所在。 但那天夜里, 漠北双魔不知怎地, 竟阴差阳错地摸到了那里, 等小弟及弟子们闻声赶到时, 师傅已被他们所伤。 这些年来, 小弟一直为此深自自责, 但那日之事, 实非事先所能预料。”

他这话不解释倒还罢了, 一解释更是着了道儿, 刘石屹当即冷笑道: “张师弟被遣走才十天, 贼人就潜入了山庄; 这贼人哪儿都不去, 偏偏就摸进了庄内最隐秘的清心居, 当真是巧得很啊?” 他稍稍一顿, 又问道: “漠北双魔武功低微, 赵师弟可曾拿下活口, 问明缘由?”

赵盛摇头道: “小弟也想留下活口, 不料在激斗中这两人的动作竟突然停顿, 结果双双毙命在小弟原本并不致命的剑招之下。” 他说到此处, 脸上神情陷入了回忆之中, 顿了片刻, 才续道: “那夜的事情实有诸多蹊跷之处, 小弟迄今不得其解。 漠北双魔死后, 小弟曾仔细检视过两人身上的创口, 除本门的剑伤外, 两人身上各有一处竹制暗器的创口。 后经小弟多方查询, 终于查明那暗器乃是青城派的独门暗器竹针, 这两处暗器皆伤在穴道, 正是两人在激斗中动作突然停顿的原因。 青城派远在千里之外, 与本门素无瓜葛, 其暗器却不知怎的竟会出现在本庄, 这是那夜诸多蹊跷之事中又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刘石屹道: “赵师弟, 不是为兄不相信你, 你所述这些情节委实是太过离奇, 纵在七年后的今天听来亦是令人难令人置信, 更何况是当时? 你且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师傅在重病之中突然遭遇这许多非常之事, 他会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 以师傅处事之缜密, 他若有疑你之意, 必定会想到自己重病后又复受伤, 已万不能与你相抗, 故而绝不会稍露口风。 那时老三不在山庄, 师傅所能做的唯一之事便是立下这份无人可托的秘密遗命。 至于这遗命能否在合适的场合重见天日, 则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师弟, 这便是师傅既未公开废立掌门, 又不曾将遗命托付于人的真正原因, 如今你可明白了?”

赵盛听罢此言默然不语, 心中暗暗道: “师兄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那晚之事如此离奇, 换作我是师傅, 恐也难免生出怀疑之心。 唉, 我一生孝敬师傅, 从无二心, 却竟会在师傅临终前给他留下一个如此深重的误解。 我自幼父母双亡, 全靠师傅带大, 师傅待我视如己出, 他老人家临终前若真的以为我有叛师之意, 那是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啊? 天意啊, 这莫非就是天意? 上苍是要惩罚我十年前所做的那件事啊? 唉, 若非我做了那件事, 这掌门之位原本就是师兄的, 我已从他手中夺走了十年, 也该还给他了。”

他想到这里, 心意已定, 抬起头来便待让出掌门之位。 就在这时, 却听陈垒云朗声说道: “三位前辈, 贵派之事晚辈原不该插口, 但晚辈自幼习练诗文, 倒也粗通些笔墨, 在遗命一事上, 可否容晚辈略进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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