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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遗梦续 (1-4)
- liuliu -
1 过去的过去,是我们在走。这个“我们”,包括楚天、李楠同、金薇清和我这样的一些人物,时光流转中,有人逝去,有人离开,有人选择遗忘,有人选择记忆。这样的开场白有点俗套,但符合我不爱标新立异的个性――我叫王难,说句有意义的话,我现在是李楠同的老婆,换言之,李楠同现在是我的老公,我们住在一起。 我和他是初中同学,我们的情感似乎也永远停留在那段岁月里,我们在结婚前后都保持着一个共识:我们无法走得更远。可能有人会问,那你们怎么会走到一起?我觉得这话基本上很废,世界很杂乱无章,每个人身后都是如蜘蛛图一般混乱的轨迹,有人终其一生无法相交,有人刻意躲闪却迎面撞上。因了我的蓄谋,也因了他的疏忽,两人就像胶水遇到裂痕那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了,无论是功利地看还是感性地看,都称得上是一种圆满。 10年前的黄昏,有四个在青春期里醉生梦死的生命在秦淮河边走。黄昏的光线是很细致的,连水波都勾出了细纹,丝丝缕缕的。他们彼此间是有关系的,但不太容易说清楚,最省力的一种解释就是,他们是同学,初中的。再有,就是2男2女,很平均的状态。 南京城又叫石头城,这个灰色的名字背后是个富有色彩的地方,渊源上的这种离异,使得居住在其中的人总是带着种恍惚的神情。早熟,对许多人而言都是巨大的心理负担,我没有,我自己就是个早熟的典范。我被人叫作奶娘,这是个恶毒的绰号,但我仍然从中发掘出了积极的东西――这同时证明了我的早熟是身心同步的,年少无知造成的错咎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许多男生喜欢好奇、害羞夹杂了压抑和仇恨的眼神盯着我――我的胸部看,我用脚趾头也能明白,我的身体无形中成了很多人性意识的启蒙教材――而明白这一点后,我就力求让自己在以后的人生中活得一直都那么有意义,所以我算得上是个健康快乐的人,很少犯一般女子易犯的多愁善感的毛病。 长长的秦淮河岸,漂浮着足以滋养所有心情的空气,有许多人垂着头走路的人,夕阳制造的悠长影子落寞地跟随其后。我常常望见他们虚弱的步伐,很难确定到底是人拖着影子,还是影子在推着人。我放学经常是和一大帮同学一起回家,出了校门,在秦淮河的那端转个弯就到了。那时,总有两个小胖子在我们前面赛着跑步,他们每打闹一阵就会停下来,不约而同地望望对岸――对岸人也很多,而每次我循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总是看见瘦小的金薇清。一般来说,阴郁的人才能看透别人的心情――不过,我说过,我心理发育得比身边所有的小P孩都要好,于是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两个胖子整天精力旺盛的原因,尽管那时我们班所有的男生都精力旺盛,可他们是胖子啊,不应该累得气喘吁吁还这么乐此不疲的。 作业不多的夜晚,吃完饭我偶尔也到河边来散散步。有一天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夕阳的余晖也黯淡得像随时准备死去。我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大声地朗读――语调跟大家在早读课上背《桃花源记》、《狼》之类的没什么区别。那人读得呆板却很齐整,我仔细一听,原来是一首诗,但凡跟我和我身边有关的东西我都会去注意,所以我就读过这首刘禹锡的《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我很有点哭笑不得,如此读诗真是糟踏,李楠同的身影渐渐依稀可见,他脸上挂着两条清晰明亮的泪痕。一首缅怀旧事的唐诗让这胖子如此涕泪横流,我不禁打了一千个问号。这真是个奇怪的事件,接下来的日子却很平常。我们像大多数同班同学的交情那样一如既往地浅。 楚天一死,李楠同和金薇清就好上了。――楚天怎么死的我就不讲了,我不容易弄明白的事,我一般不去费心。念高中时,其实我跟走在秦淮河边的另外2个人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但某些来自他们的耳闻目睹的亲密形状,突然使我觉得,过去多幅牵强附会的画面被串起来了,变得像隐藏了引言和背景的故事――尽管还是跟我无关。他们经常逃课,我却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优异的成绩使得我的道路畅通无阻,我很少有烦心的事儿,向着梦想茁壮成长,是个健康的孩子。当时对于李、金二人的记忆就是,李有流泪的毛病――常常是肆无忌惮、旁若无人。金则偶尔抽烟,浑身上下散发出风尘的气息。当然,凡此种种都跟我没太大关系。 我理所当然地凭高分进了一所优秀的大学,读的是金融。金薇清去了广州,李楠同去了北京,而我留在了石头城――我为什么要这样讲呢,这3个人本来是毫无瓜葛的。原因也简单,因为李楠同现在是我的老公,而金薇清是他念念不忘的一个女人,离开这些身份,上述的所有语句全是垃圾。我们成了夫妻,算是世界极度缺乏章法的一个例证。 我上大学一个星期就开始拍拖,遭遇爱情的王难天眼初开地发现世界有一种玻璃的特质,很透明,很虚无,阻挡和隔离却无处不在。我上大学一个月就开始失恋,恋爱真是个明目清胆的东西。我本来智商就不低,失恋后颇有醍醐灌顶的通畅。恋爱是毒品,上瘾了再难回转。我再也不愿意形单影只地过下去了,但是要找一个不那么容易让我生厌的家伙也不那么容易。我不由得忆起秦淮河的旧事和我那几乎空白的过去,旧事里李楠同的泪,金薇清的烟和那个“潮打空城寂寞回”的句子。我开始有意识地策划我的情感――早熟的心智使得我做起这些事来驾轻就熟,当然,我一直是个存有天良的女子,我不干害人的事儿。我是学经济的,深谙算计的过程是怎样的疲累,但心中的火焰使我行动起来义无反顾。――我不知道李楠同和金薇清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已发生过的使他们的别离成了事实。够了,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我不鄙视爱流泪的男子,我相信这样的男子心中留有一片别人未曾踏足的净土,他的泪只是为了冲刷外在的迷尘。每流一次泪,他的领土就干净一分;每干净一分,他们就脆弱一分。我隐约捕捉到初中的每个下午,看见李楠同转头望向秦淮河对岸时,我心里泛起的微小醋意。我为自己的发现极度兴奋,带着救世主的心情作出了向李楠同奔去的决定。 我当然是个讲究策略的女子,一种对待猎物的值得玩味的策略。 到目前为止,我只写过一首诗,我把这首诗寄给了李楠同:如果我活着,我会去找你/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会去找你/难道天堂比我离你更近?这是一首好诗-至少,它顺利实现了我的计划,话说回来,我是个很警觉的人,我和李楠同从算计开始,很难说谁的姿态更高些,我没有以胜利者的身份来看待我们的关系,没准儿他才是姜太公呢,我不喜欢过早地把底牌亮相了。 ······ 2 “你不在的地方,那本身就是我的地狱。”当我从李楠同的日记上看到这句话,没有涟漪泛起的心湖,一片寂静。――此诗为证,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一种病入膏肓的漠然,这种漠然,在他对金薇清浓郁的思念映衬下,更显荒凉。应该理解成“我不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天堂”吗?我摇头。无疑,那将是个引火焚身的冒险。我们之间没有旁人以为的敌对,自然不会因一方的消解而芥蒂尽释。我是个简单行事的人,我愿意乐观地相信:今生的王难和李楠同,将会长久地附身在同一条时间的曲线上,一起领略瘦的风景和更瘦的人情。对我而言,这仅是对我未来生活的一种展示,对他而言,会不会是一种惩罚?那得由他本人来回答。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们的婚姻就成了一场非人道游戏。但是对我影响不大,我是乐观的,所以我的清醒与坚持将成为目睹这一非人道游戏的优先条件,我向来执着,这次也不例外。可是我猜,他会沉默,那很好,沉默会印证我们的默契。我说过了,我叫王难,李楠同是我的老公。从我有机会亲密接触他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偷看他的日记――其实不算偷看,他在我面前表现得总是那么恍惚,完全没有掩藏的必要。我之所以不当着他的面看他的日记,是为了维持我们之间的心照不宣。他的心里有着太多我永远潜不进的去处,我看他的日记,是不想费心揣测――揣测会生出许多无端的事故,只能使情况更坏。 大学毕业后,我来了北京――很不赖,我在活着的时候就找到了李楠同。当然,写那首诗时,我很有种稳操胜算的快意,诗的第二句只是表达的需要――在死亡之后到来的东西是毫无价值的,我无能为力也绝不关心。我踌躇满志地来到北京,坚信在此地可以收获我的事业和爱情。我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然后我和李楠同开始,然后分离,等他从法国回来,我们结婚。跟李楠同交往之前我都是很从容的,我不太喜欢追究别人内心深处的东西,撞见你不该见的会让人慌乱。但是李楠同改变了我,不是说使我慌乱了,而是使我面对秘密也可以很从容。 李楠同去法国3年,3年里我一直在成长。李楠同的很多信笺、日记、文章都留在我这儿,他的心态很难揣摩,不过我倾向于解释成他对我很信赖。忙完工作我就翻他的东西――这说明我生活的主要内容不是他,至少不全是。他是个浪漫主义者,但不是理想主义者,区别在于后者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前者虽则也追求高于生活的东西,却常常跟现实妥协。李楠同的懦弱会使他即使成了悲剧也绝不彻底――当我发现自己光从文字中就挖掘出这么多东西时,就对自己与李楠同的未来更加充满了信心。我想我是可以欣赏他的,虽然我是个很实在的人――这使我既比一般人脱俗,又比李楠同机智。很棒,这是一种称得上是智慧的资本,也成为了在以后的婚姻中我们疏而不离的重要因素。李楠同可能不爱我,但不可能决绝,我努力使王难一直被他瞧得起。实质上的平等使我们双方都握有抛弃的权利和被抛弃的风险。多年前那个大声吟诵“潮打空城寂寞回”的李楠同和他肆意的泪水,悄然地暴露出连他自己也未尽知的纯净领土――而我,王难,有理由相信,我会成为那一方净土的领主。从开始到现在,我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本份。只是李楠同偶尔对我刻意的冷淡,让我深憾自己的宽容过分。 3年里,我跟李楠同通信不断,他问过我金薇清的情况,我果真就去了一趟广州――他对我的信赖使我甘心情愿为其打听。广州是一座拥挤而宽敞的城市,人流汹涌,每个人都挂着肃整的神色,街上有圾着拖鞋、穿着睡衣走路的人,他们与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擦身而过。在繁花热闹的街区,不相识的人们摩肩接踵,无限亲密。我并不觉得广州是个时尚之都。有句讽刺时尚的谚语很有趣:“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顶旅行帽,全美国的猴子学了样。”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自顾自地走路,他们有的鲜艳似花,有的灰色如鼠,眉眼间的孤清就像中世纪的行吟诗人。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金薇清,她不再抽烟却依然消瘦,风尘气息也挥之不去。她启唇、抬眼,甚至话语结束时轻轻的叹息,无不表明她是个有故事的人。我那么专心地注视着她,努力地链接过去的画面――徒劳的,我不了解她,也不打算了解她。我留下李楠同的地址,带走金薇清的地址。挥手告别时她脸上那种覆水难收的表情,让我坚信,王难一定是那片净土的领主。我离开广州,回到北京,对这个生活其中的城市也来了一番比较。广州留下人与人之间的罅隙,那里的人们像散点,杂乱无序地扎守四方。一副散点图显示不出人生的曲线,既无规律可循,也不容易迁移,要与陌生的人们发生联系,太难了。而生活在北京的人们像飘絮,即使零落不堪,在朔风轻扬的日子也总会飘到别的一些人身上,奇迹的美丽偶尔被创造。 李楠同流泪的毛病一直不见好――我暗自琢磨,他的悲伤就像是一笔基金,永远花不完,总留下一点做慈善贷款,当然,我不是被施舍者,因为他从不知道,在黑夜里帮他擦拭泪痕的人是我。于是我猜测,他的前生是个女子,而我的前生是个男子,他有被我呵护的本能,正如我有呵护他的本能一样。有了这样的疑惑,我反倒不再费思量了。你的东西既可望又可及,自然无须枉耗力气。 3年里,我结识别的男子,因为当时我和李楠同之间没有契约,朋友之谊是最没有约束力的情感,况且他那种飘忽的不确定使得我不得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嫁给李楠同的王难甘愿泯灭她曾经张扬的生命力,但是,你不在的日子,请允许我孩子般疯狂。我的一些朋友水晶心肝,他们问我,你跟李楠同不相爱为什么要在一起?――这是crazy party上他们提的最缺乏激情的一个问题。我喝光满满一杯醇酒,然后告诉他们:“你们的问题有两个漏洞:1、我从没说过我不爱李楠同;2、不相爱的人也可以在一起。”当时我微有醉意,懒得再费唇舌解释了。一个人颤悠悠地回家,路上迎面的冷风倒腾了我的胃,到家后我扎进被窝里,一会儿又爬起来写东西。纳闷中我骂了一句,妈的!我哪根筋不对了,也变得这么无聊!现在我翻开本子,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仍有酒的味道:爱情常常使相爱的双方同时成为魔鬼或同时成为天使,缺乏互补的日子迫使他们的巢穴挂上“不宜居住”的牌子。世人常常把狗屁不通的婚姻看作是一方的牺牲,其实那只是一种假象,选择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问题是不存在什么选择,于是苦痛开始,苦痛依然是假象。我想起了许多彼此迁就着就能过一辈子的夫妻,一下子将我和李楠同未来的阴霾扫尽。我们一起生活后,李楠同在日记中偶然表达了对我在其背后偷人的疑虑,说实在的,我很惊讶于他的愚蠢,怎么是偷呢?我所做的只是为了避免他产生错觉:我在报复他。聪明的李楠同应该未卜先知,而不是等我来告诉。不过,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我不希望他来问我,尽管这事子虚乌有。 总的来说,我--王难,是个干净的女子。积极,健康,乐观。 我们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序言的时光。既然如此,时光结束,序言结束,故事很快开始。 3 单位组织员工出游,我们的那个精瘦又满脸阴郁的经理善心大发,意外地为所有人报销旅游的一切费用,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附带说道:“欢迎携带家属,花销一律计在单位公费内。”话音刚落,办公室里一片欢腾,小青年们高呼三声“经理万岁!”――当然,我也是小青年,所以也随大流地用看待上帝的恶心神情狠狠捧了经理一番。那个guy面无表情:“别介!损我的时候留点口德,别嘴嘴见肉就行了。”说得好象我们都要密谋杀害他,大伙儿一阵鄙夷,随即又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高兴归高兴,我忽然觉得这项福利于我实在没有太大意义。果然,周末我起个大早,晴朗的天气,睁开眼时已是满室光辉。心情为之一振,噌地跳起来,身旁的李楠同转了个身,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凑前去轻轻吻了他一下:“宝贝,昨晚我跟你说的出游的事,你考虑没有啊?”李楠同也噌地起来了,惺忪的眼里流露出着纵情声色的痕迹:“我很忙,根本抽不开身――你知道的。我现在就得赶回研究所去。”说话间他已经跳下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向阳台走去。我抓起旁边的大枕头狠狠地朝那个已略显臃肿的躯体砸过去。 “王难,我那条红底黑花的tie,你给放哪儿了?”,李楠同打着领带出来,脚踢到了地上的枕头,他一脸意味深长的坏笑:“宝贝,家属的定义可是很宽泛的。乖,别让自己闲着。出去开心点儿啊!” “那是自然。把枕头给我拿上来,他妈的怎么掉那儿去了!”我聚焦了目光直视着他。给绵羊喂肉,让豺狼吃草,他们的拒绝都是天性使然,顺理成章的好象你是从你妈肚子里出来的一样。白痴才跟自己过不去。 李楠同开着他的破蓝鸟呼啸而去,我在化妆台前也忙活起来。女人出行,内容无他,一半是打扮脸面,另一半还是打扮脸面。这些事做起来都很费心费力,许多人鄙薄这是为男人而活的表现――其实这话十分不妥,倘若因为别人的欣赏而发生意义就该受诟病,世上也就没有真正特力独行的人了。况且早就有人宽容地说过,女人生来是为着征服男人的。描眉、扑粉、喷香水等举动,跟战士上战场前凝重地擦拭步枪、大刀什么的没多大区别。在我的细心雕琢下,镜中出现了一个亮丽动人的王难。 我拨通叶芮芮的电话:“来接我吧!” 叶芮芮是我单位的同事。俗气地讲,她是那种有着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女子。忘了是谁说过,其实中国人的脸特别适合于浮雕,在那隐约的凹凸间,有一股单纯而奥妙的情调。按我的理解,这句话换个角度就是在批评中国人的脸平淡、呆板缺乏激情了。而叶芮芮的脸,却是那种让你在品味她的古典情调时仍可以浓烈得让人春情荡漾的尤物。她早我一年进的单位,我们年龄相仿,她仍在放肆的单身岁月里蹉跎和迷醉,我却已嫁作他人妇。叶芮芮无时无刻不对我表现出天然的亲近。她常常用暧昧的拖长了的腔调叫道:“难啊!难啊!难,你过来!”周围的同事忙不迭地低头窃笑,我则急急地跑过去:“又怎么了,叶芮芮!”顺带着拍一下她的脑袋。她一头柔软浓密的黑发,但凡心中驻有温情的人都不愿意欺负她的。 她喜欢痴缠着我,像个粘在长辈身旁撒娇的小P孩。我没有糖果,耐心也难免干涸,我曾恼怒地对叶芮芮说道:“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那样对我吧!你这付作为,且不说别人怎么看,我有时候也捉摸不透啊!”她一下子变了脸,恶狠狠地甩下一字:“滚!”就冰霜着脸风驰电掣地走了。当时我心里立马涌起了窦娥的冤屈,这算哪儿跟哪儿啊?!恨不得“不要人夸好颜色,要留清白在人间”,王难去也!可是那天回到家,李楠同的颜色倒是很和悦,滋润得如春风化雨,我又绝了这念头。叶芮芮,此行凶险,我非得套出你来不可。 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际,我家的门铃疯狂大噪。“祖宗!”我叫了一声苦。一开门,迎面撞上的是叶芮芮如花的笑厣:“难,快走吧,咱们赶飞机!”她一来,我基本上没有作出反应的机会,任其摆布好了。 路上,叶芮芮回过头可怜兮兮地看我,欲言又止。我鄙夷道:“叶同志,王某特不待见您那副花猫的表情,烦请您转过脸去。”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说吧!您就是把我卖了我都认栽!” “我们不跟单位的人一起了,我把机票换了,我们去别的地方···” “那谁报销?!”我跳起来,去哪儿倒无所谓。 “我报销。只要你愿意单独跟我去。”语气中的阴谋和兴奋暴露无疑。 机场到了,我慵懒地靠着椅背:“行啊您――别人上贼船,我上贼机。叶芮芮,您是想哪出是哪出啊!我也是女人,没有为你劳动的义务,行李你自己搬。” “我自己搬,自己搬――我还帮你搬吧?!” “算了――那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泰山。” 立仆! 遇见叶芮芮,让我恢复前世的容颜。有时候我怀疑,这辈子和我牵手来到尘世的,不是李楠同,而是叶芮芮。他们彼此间相隔遥远,我不是一条有弧度的线,我的存在丝毫冲不破他们的隔绝。望着世界的两端,为一个茫茫然的圆满,我遭遇两头心酸。 4 飞机上。窗外片片云朵飞过,体态轻盈,它们时而静止,时而起舞,富含张力的肢体随心所欲地扭动,不经意间,宣告了它作为这俯瞰尘世的高空中最优秀舞者的身份。其实在厚重的玻璃阻隔下,云朵的重量又岂能被感知。大概心情是轻松的,而恰好又被无声无息的气流托举在在这渺茫涵虚的空中,觉得这些自然的尤物也格外宁馨。叶芮芮偎依着我甜甜睡去。她美丽的大眼周围淡淡浮现青紫的痕迹,可能是昨晚失眠了吧。嘴角有丝笑意调皮地不愿离去,仿佛是梦中快乐的精灵逃逸,笨拙地藏匿在这浅如清泉的地方。一绺长发掉落,拂过她光洁的脸颊,我突然觉得心中爱意盈动,很想帮她抿起这绺长发――然而,我终于没有,怕突然的转身惊吓了叶芮芮的美梦――我相信,梦里梦外的叶芮芮都是一只林中戏耍的小鹿,她需要的只是安静。 在她沉睡的时候,我清醒着,恍惚地看着窗外迷离的天际,心慵懒得要失掉跳动的兴致。时间一下子被甩掉了。其实我很满意叶芮芮的选择,是她的任性胡来让我本来平淡的出游突见惊奇,去哪里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和她在走。 下了飞机的叶芮芮神采奕奕。倒是我,一下子被尘世的嘈杂击懵了,木木地跟着她走出机场,打的往下榻的酒店赶去。 旅程不长,但前前后后琐碎的事情浪费掉好多时间,赶往酒店的路上,车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想起这样一种景观,中国水墨画里的黑,不仅是黑,而是万色之总,在不同的雅致衬托下随着心情铺陈颜色。我是把城市夜晚的黑也理解成这种黑的,偏偏无知的人们爱跟黑色较真,于是带来一片俗不可耐的艳丽――叶芮芮的双手抓握着我的臂弯,我才明白此刻的心情都是她带来的。世上浪漫的女子如沙如砾,但能唤起你本身的情感并与之共鸣的怕是少数吧――那需要一点儿天分,一点儿无邪和一点儿若有若无的忧伤。飞驰而过的城市夜景在叶芮芮脸上不间断地闪过,我对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精致的脸因这莞尔一笑而变得格外生动。 我扭过头看窗外的风景,心中窜起几丝不安――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流中,两个年轻的女子,走在这陌生城市的陌生人潮中,形状暧昧,神色妖娆。我莫名地害怕。 酒店大厅里明亮辉煌的灯光很好地掩饰了我的惴惴不安,侍者帮我们搬动行李,我和叶芮芮一身轻松地办好手续,很快就有侍者引领我们进房间。很普通的双人房,但对于疲倦的我们真是太有诱惑力了。我和叶芮芮先后冲完凉,草草收拾一下就上床了,叶芮芮不是那种特别爱玩、能玩、玩起来昏天暗地的女孩子。而我,已婚的王难,有什么理由去奢谈激情呢。 叶芮芮头发未干,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一边拨弄她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和倦意重重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难,假期有五天,爬完泰山我们去哪儿啊?” “你安排。都是你把我拐到这儿来的,你就多费心吧。”我已经吐字不清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泰山?—-以前都来过了。” “不问了。你是叶芮芮嘛,你做事不需要理由,我领教过的。” “你不问我,我也要讲的。我想爬山――跟你一起爬山。然后跟你一起累得人仰马翻。” “别是编什么顺口溜吧?――睡吧,叶芮芮!我也喜欢爬山,没力气爬山可是很痛苦的。”周公已经在招手,我极度希望叶芮芮闭嘴。 “咱们的床隔好远啊!你伸手看看能不能碰到我?” 我打了个激灵,人一下子清醒许多。睁开双眼,看见叶芮芮已经躺下了,她长长地伸出一条手臂,凌乱的长发耷拉在胸前、手上。净白的脸由于俯卧而涨满红晕,那种神情我简直不忍看第二眼,佯装御寒拉过被子,在被子捂住的含糊中怯怯地劝道:“叶芮芮,我是真累了。咱们是来爬山的吧?――早点睡,要不然明天就受罪了。” “嗯。” 叶芮芮应声就把床头灯关了,我们一起坠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真的无边无际吗?总有些许夜光伺机溜进来,窗帘、挂衣钩投在墙上的淡淡墨影,就是它们藏匿未遂的证据。听着叶芮芮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我心中却平地起波澜,睡眠被什么人粗暴地拉走了。站在梦的起点,我徒叹奈何。 对李楠同的思念如一条猛然拉长的线一下子强烈起来,我想他,同时担心今夜里为他拭泪的是谁?或许,这个问题是不必考虑的吧。今天早上他对你的淡漠――他长久以来对你的淡漠,都不足以抵消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夜晚么。王难,你情感的轨道为何总是与别人背道而驰啊。日复一日,磨不掉你的混沌,怎么还是做此等“为谁辛苦为谁甜”的蠢事呢。 这些紊乱不堪、林立交叠的思绪把梦的天空削成片片的,同时被切割的还有我的神经。时间慢慢地走,我在抵抗不及的困顿下,颓然地被甩进大团空蒙里。游弋,游弋,在惊觉彼岸有双守望的眼睛时,梦里的王难满身寒意。 叶芮芮啊叶芮芮,戏未开场,你就把鼓点敲得这么急急如风,看这出闹剧如何收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