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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遗梦续 (7)

- liuliu -

(7)

如若心已涨满,轻微的悸动也会使它裂开,那么,即便是空荡荡的房间,也成了多余的东西――这些语句是一个伪命题,当我这样说话时,我正在叶芮芮宽敞的房子里哼着轻快的小调收拾房间,感伤的前提不存在。海市小区是一个以“都市里的乡村生活“为卖点的住宅区,站在阳台上,眼前那些被周围的工业时代气息所簇拥的风情,呈现出赝品所难以掩饰的惴惴不安。有些老人在亭子里闲聊,有些女人牵着毛茸茸的小狗在散步。某些地面还是有水洼,微黄的阳光抓紧最后机会露面,偶有几个小孩踩着矮矮的单车在小区的空地上追逐嬉戏,溅起水花,而爷爷奶奶们则满脸慈爱地站在旁边。――马蹄踏水乱明霞,醉袖迎风受落花。雨后的空气里在人们脸庞抹上一层淡淡的滋润,使得原本僵硬的神色和缓不少。

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鸟,吟唱着不为人理解的歌曲。海市里的生活平静得过了头,时间的坐标不知不觉地迁移几许。这几天叶芮芮脸上总挂着种女王般的得意,员工餐会上,她的快乐泡沫似的洋溢满桌,在灯下闪耀着动人的光彩。她越是不动声色,我心里越似蚂蚁抓挠般难受。每周例会结束后,叶芮芮把提包甩上肩,正要离开,我拦住她:“叶芮芮,你不打算关心一下你的房子吗?”

叶芮芮习惯性扬起下巴,呵呵笑道:“租金你看着给就是了,我不着急啊――你也别。”

“我还能住上一段时间呢,你该来看看我,另外,海市里的生活太安静。”我抱怨道.

“别告诉我你还没发现六目啊!”叶芮芮一脸的不解。

“六目?什么东西?”这个生僻名词让我困惑。

“今天真的有事,我要赶回家去—你不是个阳台上的女人吗!很快就能明白过来。六目是个私人剧社,里面的人跟你我相似:迷人的神经质。”说此话时叶芮芮的笑容就像沙滩上的沙砾那么绵密细致,裹满了阳光。说完她就匆匆地走了。我耸肩,叶芮芮本来就是个爱弄玄虚的人,别太当真才好。

海市和内禀所处于这个城市的两端,几天下来,我已经慢慢习惯出了公司大门背向家的方向走。叶芮芮口中的六目让我倍感蹊跷,按她的意思,这个所谓的私人剧社应该是在海市里面――准确地说,是我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的地方。迷人的神经质?我哑然失笑,原来叶芮芮是这么定位我和她的共性!她的关子卖得恰到好处,我得自己去弄明白这件事。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而我的对面,陌生的六目,我不得不冒冒险了。

随着黄昏,寒风开始掠过海市。海市里的楼房都隔着块绿草地,心里计算着楼层,踩着青青的小草过去,顿时响起一片腰肢断折的声音。杜拉斯在《如歌的中板》里说:要住就住在一个没有树木的城市里。依我看,所有货真价实的城市动物,应该住在连草地也没有的所在—把事情往极端看,常会意外发现自己的虚伪和矫作,意念和行动间的区别是多少虚妄的言辞也填不满的。

开门的是一个盖着黑色鸭舌帽的家伙,三十左右的年纪,脸上的阴郁浓得化不开,亏得长长的帽沿作了遮蔽。门户半启,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凉气,我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室内的冷气使然,无来由地起了一阵紧张。“有事?”鸭舌帽哑着嗓子问道。

“六目,哦,不,没什么事――我路过。”我暗自懊恼,对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许元,来人是谁?”是一个低沉的女声。听到她的文言句式和古典的问号,我的紧张就如同跑道上滑翔的飞机,轰隆而至,顷刻直冲云霄。

“一个陌生人。”鸭舌帽许元应道――我不知道,当着我的面说我是陌生人算不算礼帽,尽管这话一点儿不假。我很有些恼怒,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女人出来了。一头微黄,大波浪卷儿,卡其色的套裙,贴身收腰,比鸭舌帽还要高出半个头,我注意到她的黑色高跟鞋是流行的简约式,裸露的后跟上搭拉着一条闪亮的脚链匀称的小腿修如玉竹,天!她连脚趾都长得那么雅致,涂抹着淡淡的紫色,像一簇羞涩开放的小花。“你好,朋友。”她低沉的中音响起。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嗯,你好。我想知道,嗯,六目。”这个女人,美得让人无法正视,我再次无来由地紧张。

“那先进来吧!”她挽起我的胳膊,熟捻得就像多日未见的老朋友。我并不习惯这种没有引言的场合,于是急急地解释道:“我住你们对面。我很常站在阳台上,所以··”

这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准确地说,这套房子几乎都被贯通成一个大厅。除了鸭舌帽,厅里还有另一个男人,他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什么。女人指指沙发。示意我坐,边转身倒茶边向我介绍道:“我叫方犁――我丈夫,任术,”她向鸭舌帽扬了一下脸,“许元,六目剧社的剧作者。”叫任术的男人身材微胖抬起头来对我友好地笑,透出历练世事的从容。鸭舌帽,似乎对这一场合早已见怪不怪,而他的无所谓,又不像是冷漠或者客气。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六目?大概就是指您三位了。”他们三人会意地笑,厅里的气氛立刻溶溶可亲起来。

不是所有人的相识都适于客套,从方犁挽住我胳膊的那一刻起我就预言我们的相识将非比寻常。任术夫妇经营着一个颇负盛名的出版社,方犁是任术的第二任太太,许元是方犁的大学同窗,本是一中学教师,落魄时得任术夫妇资助,三人共同撑起了六目剧社的天。

方犁对我的毫不疏离,是我始终感到困惑的地方。那一种并非相见恨晚的知心,恰似狐仙在幽冥的夜晚选择了某个茫然的过客――激情把自己包装在这个生活中的小事件里,由于它的信使让我如此得怦然心动,奔向我时便少了神秘多了份温馨。许元和任术夫妇都有着另一重海市外的身份,方犁是这样解释的,双重身份,方便人们在角色间的游走。我们是一群格外内省的人,对阳光和阴影的双重渴望都比常人要大得多。

我们闲聊,方犁一直细心地为我添茶加水,海市的风从窗口溜进来,在她的裙摆间嬉戏,穿堂而过时,又在任术、许元薄薄的书页上留下调皮的笑声。我喝着带有方犁手香的茶,吸着六目特有的空气,不愿起步离去。然而,夜毕竟深了。当我再次从青草地踩过时,和着沙沙声,耳边尽是方犁柔软的声音,与海市无处不在的呓语浑然天成。“大多数时候,我们很难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生活。换言之,人与人之间总有潜在的隔阂,这种隔阂使得我们只适合于前观后望,不能够左顾右盼。而我们今天和明天的生活却是那么得相似,以至轻易就产生了麻木。这张麻木的大网里总有一些漏网之鱼,他们问,‘有没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有的,我们就是捕捉到了这点‘不同’的人,它需要被解释,所以六目就诞生了。”

我精神恍惚,方犁的一番话活象个语言陷阱。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隐隐中,有一种命运在我的掌心滋长。离开内禀所的王难,应该会习惯这类想法,如同习惯生活一样的吧。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