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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 (续2)

- liuliu -

Shall we talk

明月光,为何又照地堂,宁愿在公园躲藏不想喝汤
任由目光,留在漫画一角,为何望母亲一眼就如罚留堂
孩童只盼望欢乐,大人只知道期望,为何都不大懂得努力体恤对方
大门外有蟋蟀,回响却如同幻觉
Shall we talk ,Shall we talk,就当重新手拖手去上学堂

陪我讲,陪我讲出我们最后何以生疏
谁怕讲,谁会可悲得过孤独探戈
难得可以同坐,何以要忌讳赤裸
如果心声很有疗效,谁怕暴露更多,你别怕我

荧幕发光,无论什么都看,情人在分手边缘只敢喝汤
若沉默似金,还谈什么恋爱,宁愿在发声机器面前笑着忙
成人只寄望收获,情人只听见承诺,为何都不大懂得努力珍惜对方
螳螂面对蟋蟀,回响也如同幻觉
Shall we talk ,Shall we talk,就算牙关开始打振,别说谎

陪我讲,陪我讲出我们最后何以生疏
谁怕讲,谁会可悲得过孤独探戈
难得可以同坐,何以要忌讳赤裸
如果心声很有疗效,谁怕暴露更多

陪我讲,陪我亲身正视眼泪谁跌得多
无法讲,除非彼此已失去了能力触摸
铃声可以宁静,难过却避不过
如果沉默太沉重,别要轻轻带过

明月光,为何未照地堂,孩儿在公司很忙,不需喝汤
And Shall we talk,斜阳白赶一趟,沉默令我听得见叶儿声声降


我喜欢Eason,尤喜这首经由他独特声线演绎的《shall we talk》,林夕用他的玲珑笔,从懵懂少年絮絮写起,曾经的亲人痛,情人快,变作寡言少语的冷冷相对,回首潦草的来路,终于鼓足勇气地问了声:shall we talk。其实,每个人都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或如浮萍聚,或者,干脆就打个照面消失不见,谁又为谁驻留一生。那些有幸打上烙印的,大概是漠视宿命的人们,联合缘分开的玩笑。我想起那些过去了的人事,心下感叹:喊出shall we talk的那位,真是功德无量。

高中报到那天,我踏进新宿舍,就见对面床躺着个大眼睛女孩子,她沉默地看着我们忙来忙去,眼里布满雾气,眉尖若蹙。等我的人马旋风般离去后,她忽然坐起来,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复又躺下,再无声响。到了新环境,心情复杂,晚上大家都要哭哭鼻子的,她却无泪。

开学一个月,室友间心扉渐敞,我们便叫起她“爪爪”来,因其手指长而尖利,缺乏血色。有的女子鲜嫩水灵,有些却干燥疏松,我老觉得,大概人是有水质和木质之分的缘故,爪爪无疑属于后者。入学体检时,护士在她的指尖划个小口汲血,却不如别人轻易,硬是猛捋了几下才见血出来,看着让人难过。

几阵秋风过,空气中的水分一下子减少许多,校运会就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我们在田径场外集队静候,一个沙哑的女声先于广播响起来:“梅俞!梅俞!”爪爪从人群中木木地走了出来,身着崭新的蔚蓝校服,衬得脸色益发苍白。她的小姨覆满悲恸,就那样拉着她的手,在全校师生面前垂首走过。后来,老师告诉我们,梅俞同学的爸爸病危,请假一个星期。

七天过后,爪爪准时回到学校,脸上是少女特有的素净。刚好妈妈给我送东西,正收拾床铺的她直起腰,淡淡地说了声:“阿姨,我爸爸去世了。”然后轻轻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下。有些东西在劫难逃,一个句号让人重出生天,爪爪有了人间气象。

高中生活日日相似,溜得飞快。我们给很多老师取形神兼备的外号,偶尔也在饭堂插插队,被高年级学生瞪一眼后乖乖回到原位;在饭堂的留言簿里“恶意中伤”柿子脸阿姨;卧谈会时啧啧称赞隔壁的某某媚功了得,害得我们的教室春意溶溶````

这所中学因为有了个身形奇异的学生科长(头小脚小身子大,我们不客气地叫她萝卜科长),就有了套违背常例的管理方法。绑个小头巾就被贯以“奇装异服”的罪名,谈个恋爱倒能逍遥法外。政策一宽,小小校园便雨后春笋般地孳生了许多似是而非的爱情—我在宿舍里发表高论:这些小春天大抵可分两类:一是“优化组合”,俗称才子佳人,由成绩优秀和容貌姣好的女生组成;一是“强强组合”,由成绩皆很良好的男女生组成。萝卜科长和小春天基本上是相生相克的,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差生组合存在的原因—它们得不到萝卜科长的“姑息”嘛!室友们给我鼓起掌来,爪爪更是笑得眦牙咧齿,淑女风度尽失。别的宿舍评价我们,说是天真得可耻,她们未必知道跳出三界外的乐趣。朴树歌里的那些花儿,没有散落天涯的担忧,在教室明亮的日光灯下健康成长。

爪爪的爸爸在官运亨通之时撒手人寰,门庭寥落,她原来的一帮子同学非富即贵,如今见面却是矜持得很,言语节省,都是孩子,真不知哪里来的世故。爪爪平素的天真也在此时一扫而光,老是浅浅地笑,摆出一副空城计的架势。我们不喜欢她满副盔甲的样子,她却从来不恼火,脾气比往常还要好。爪爪衣食上暂且无忧,独在心智上费这么些力气,我们很是不以为然。

亦舒说,女人一长得好便立刻给人一种卿何薄命的感觉,这个老太太,脑袋真是锈掉了,拿过去的情结走今天的套路,怪不得文字总不见新奇。但是,这话对爪爪倒是应验的,她也无可避免地惹来了宗桃花债。当她不再辛勤耕耘学业的时候,我的傻瓜室友们开始担心,貌似坚强的爪爪能否拿得起放得下。诚然,再真诚的游戏也会有失败者,再粉饰太平的结局也会有伤痛,小女生空有临渊羡鱼的热忱,却没有退而结网的境界,那么小,作个抉择都没有余地。现在来看,当初青涩的恋爱,正如某人笔下形容的,如“花百姿”为沙皇设计的钻石复活蛋—-一点用途也没有,但美得发昏。太恰切了!反正,爪爪就是沉进去了,故事俗套得连我都不愿多费笔墨。

七年过去,我惊讶自己记述得如此详细,但仍不敢担保这一定是事实。不是说,人类的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吗?忠于感情而不忠于事实,谁又能去跟记忆对质。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里的树都落光了叶子,当时只觉讨厌,校道上满地厚厚的黄叶,碍眼碍路,扫都扫不尽。穿着张风的校服,天天要走几个来回。每个时期都会有困境和焦虑,当下很难说自己是快乐的。我们就在一种天真得近乎可耻的状态中往前走去。

我最近一次见爪爪,她很瘦,精神带着种透支前的亢奋,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却逻辑混乱,虚弱得一塌糊涂。当她妈妈风尘仆仆地赶来把她带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委屈得直哭:“我没事的!”她的钻石复活蛋终于破碎了,蝉过别枝,剩下她独自饮泣。我们没有注意到,自她爸爸去世后的快乐,是如此空泛,她一直在日记里跟她爸爸对话,漠视身边真切的欢欣,反而沉溺于一种沦落在灾祸中的安乐。早一步从丧亲之痛中抽身,只是为了蒙骗别人,独自一人在心的周围筑墙,最终封锁了自己。

我独怀念,她那眦压咧齿的笑。

二零零五年三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