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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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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算不算一段爱情？

毕业都四年了，他还时不时打个电话给我，快乐时打，不快乐时也打。偶尔他会说，很想我，但从不承认或许诺什么。有时候听到我谈恋爱的消息，他会急急地反对，说这个人千不好万不好什么的，说选择了某个人还不如选择他。但他始终没说对我有什么感情。

那是个小我7岁的男孩子。大学时，他读的是双学位班，而我读的仅是本科。也许在第一次有记忆以前我们就已经多次相遇过，但是我不记得曾经在学校哪个角落里遇到过他。我记忆中我们的相遇，始于学校的阅览室。当时他坐在我对面，不过，我没注意到他。我手里拿了一份《光明日报》在看，坐在对面的他就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在这个报社实习，把它让给我看吧！”我想也没想，就把报纸递给他了，换了一份《经济日报》。《经济日报》拿在手里还没看到5分钟，他又在对面探过头来说，“嘿，你手里那份报纸有篇新闻不错，让给我看吧，我明天就在课堂上解读这条新闻了。”我点恼火，把报纸给他，然后自己换了份《中国青年报》。刚坐下来，他又对我说把报纸让给他看。我真生气了，抬起头来看他，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年轻且好看，棱角相当分明的一张脸。我怒视着他：“讨厌，凭什么要让给你？”男孩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就让给我看看吧，我们明天课堂上要解读一篇头条新闻，我要多看几份报纸呀！”“那你去报架上取！别老找我要。”我拒绝再给他报纸。

我对他的印象就从那时开始了。后来，我很少遇到他，可能是因为他实习的缘故，很少在学校。

北京的冬天很冷，南方去的我显然很不习惯。一个冬天的下午，北京冬日难得的好阳光。我穿了件蜡染的红棉袄，站在教学大楼下晒太阳。我看见温暖的阳光下，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一个阳光男孩，背的是双肩背包，手里拿着一瓶水，嘴里还快乐地哼着歌。他很帅，长得很像胡斌，但脸部轮廓比胡斌还帅，不过个子不太高，1米7多一点吧。他走过来，走上教学楼的台阶，我看着他，并没把他跟那个阅览室的男生挂上钩。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他撞了我一下，然后停下来笑着对我说道歉。我慌乱了，感觉脸烫烫的。嘴巴动了动，然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第三次遇到他，是在学校的食堂。我买好了菜，又去另一个窗口买饭。买完饭回来，却发现盛菜的盒子不见了，找来找去，发现他正好端着我的饭盒在吃饭。这下我特别生气，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铁青着脸说：“你端的我的饭盒！”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饭盒，“奇怪呀，打的菜都一样的呀！”他赶紧对我说：“你用我的吧，都一样，都是一样的菜。”我再也没有胃口，逼着他把剩下的菜倒了，然后洗完碗回宿舍了。

有一天下午，他突然来到我经常上自习的教室，把他的随身听递给我。我莫名其妙地回：“干嘛？”“给你听啊！”“为什么要给我听？我自己有！”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往我手里塞他的随身听，“我今天下午要出去，不能陪你，你听我带子的歌呀，很好听的。”听着他的话，我奇怪极了，好像过去是他一直陪着我似的。但他根本不听我说什么，丢了随身听就走了。我并没听那随身听里是什么歌，我听着我的英语带子。晚饭时，他端着饭缸来找我，要回了他的随身听，还约我一起去饭堂吃饭。

我们都住在同一幢宿舍楼里。这以后，他早晨起来叫我一起去跑步，北京的冬天真冷呀，我不肯起来，他站在宿舍外面不走，还一连叠声地催我快点起床，弄得我只好硬着头皮起来和他一起去跑步。此后每天的生活都这样开始，早晨6点多就起床和他一起去跑步，然后去食堂吃早餐。吃完早餐，他去光明日报实习，晚上他赶回来和我一起去吃晚饭，吃完晚饭一起上自习。他坐在我后面。时间长了，班里的同学都笑话我谈恋爱了。而我坚决不承认，是啊，我们仅限于一起跑步，一起吃饭，吃完饭一起散散步，然后一起上自习。有时候，他会给我讲他童年时的玩具枪，和那棵他小时种下的松树，说这些故事的时候，眼里无限神往的眼神。慢慢地，和他在一起我也快乐起来。那种生命里单纯的快乐。

就这样，过了一年。我们的内容并没增加多少，还是一起跑步，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上自习。有时候，他会约我去逛街，逛书店，去公园玩，但是，他从没对我说过“爱”或者“喜欢”之类的话，我们连手也都从未牵过。又到了冬天，我去了北京植物园玩，从那里偷回了一条怀了孕的孔雀鱼。冬天好冷呀，小鱼挺着肚子在窗台上的鱼缸里游来游去。有些孤单。我还做着我的考研梦，每天晚自习上得很晚。他实习也越来越忙，以前坚持的回来陪我吃晚饭也放弃了。他往往要到晚上11、2点才能回到学校。但是，无论多晚回来，他都会到自习室来看看我，说说他一天都干了什么。我也总是安静地听他说，然后静静地笑。我时不时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一条清澈的河流，静静地流着。渐渐地，我发现晚自习后我坚持在教室里坐那么晚，不是为了学习，而是等着他实习回来的那声回侯。有一天晚上，很晚他都没来。都快凌晨一点了，教室里暖气关了，冷起来了。我只好回到了宿舍。洗漱好，上床睡觉了。他却在宿舍外敲门叫我。起来开了门，他脸红通通地站门外，还不断地往外呵着热气。我问他，“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来看看你呀！”他快乐地回答。然后，他伸手从大衣里面的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给你的！”我一看，是一颗大白兔奶糖。“今天报社有人给我的。给你带回来了！”看着他依然单纯明朗的脸，我的眼泪却一下子流出来。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对他说过我爱吃大白兔奶糖。而且那样深的冬天雪夜，他头上的雪花都还没来得及化掉，就为赶着给我一颗糖。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那条河流，仍然静静地流着，越来越清澈。小鱼也快要生产了。他很喜欢那条鱼，我和他一起等着那条鱼生产。一天中午吃午饭时，小鱼生产了，一条、两条、三条……我兴奋地打电话给他：“小鱼生了！”在电话里我一条一条地数给他听，他在电话一头兴奋地听着，“老天，一共生了130多条！”那天晚上，他回来得特别早，还给我带回了几串路边烤的羊肉串。他说他想回来看看小鱼。鱼缸里的小鱼像芝麻一样，密密麻麻的。那几天，我和他都沉浸在小鱼生产的快乐中。有一次，他还高兴地拉我去一家四川饭馆吃火锅。“多好啊！生了那么多鱼，庆祝一下！”那天吃完火锅回来，他第一次伸出胳膊挽住我，我用劲地把胳膊抽回来，他不吭声地望着我，把他的胳膊更用力地挽住我，不肯松开。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算恋爱了。我不清楚，但学校里的同学都一直在关注着我和他。第二天，班里男同学问我：“你们都牵手了，还不承认在谈恋爱！我们都拿望远镜看你们呐！”现在想来，那还是一个较单纯的时代。我仍然不承认这是在谈恋爱。算什么嘛！连一个喜欢都不曾说过，连求爱都不曾有过，算什么谈恋爱嘛！而且他还比我小那么多呐！

河流依旧慢慢流淌着，小鱼也在慢慢长大。快中秋了，又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和他之间质的飞跃就是，他会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中秋的前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走吧，我们去长城，你不是说想徒步去古长城吗？我们去长城上过中秋吧！”那天早上从北京出发，到了河北省境内，从河北的古北口一带开始，一直走到望京楼。下午从古北口开始走的，那一段长城都基本上是未修复过的古长城，长城上野草在风中飘摇着。那些青石头，有些凌乱，很多都不在它们原来应的位置上。天色就慢慢地暗了下来，而月光越来越明亮，风越来越大。每个砖缝里似乎都蒇着一些生命和鬼魍的东西。我和他并行着，他讲着他幻想中的古代征人和他们恋人的故事。那么凄美，那么绝决，那么动人。在那样的情境中，夜色下，深深地揪住我们的心。他依然悠悠地说：“他就那么等着她，在离她万里之遥的边塞上等着她。他想回去见她，可他更想戎边报国，成就自己做一个英雄。他等着她，看着自己年轻的生命在这冰冷的砖缝里消失。战事并没有起来，他做英雄的梦想也落空了！……”他沉浸在自己故事的意境中，她惊讶地发现，在他年轻的心里，竟然有这样深的绝望和那种痛入骨髓的浪漫。

整整走了一个夜晚，走到圆月都高高地挂上了天空，他们才走到望京楼。据说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北京，所以这个垛口叫望京楼。我并没望到北京的灯火，只有风，塞北的风，呼啸着四面八方地扑过来。在中秋的月色下，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并未拥抱，更没有接吻，甚至连带着温情的握手都不曾有过。坐在长城上的垛口下，我们躲避着那叫人瑟瑟发抖的风，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开始怀疑，我和他之间的那条河流到底有没有来过？

从长城回来后，所有的人都坚信我和他谈恋爱了。舍友们都取笑，我越否认，大家越坚信不疑。只好任由她们去了。只有我知道，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可能什么都发生了。

慢慢地，快毕业了。他的实习越来越忙，他忙着争取留京，有时候几天也见不着他了。他想说服我留在北京。但我习惯了南方的温暖。那些小鱼都长了好大了。但是有些小鱼被母鱼吃掉了，因为鱼缸太小，母鱼要为那些更强壮的孩子留下足够的空间。

我要离校了，要回到南方开始工作了。还有几天就离开北京了。我已经习惯看不到他了。有一天他突然早早回到了学校。我们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散步。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首歌，我已不太记得那首歌词了，好像就是胡斌唱的，大意是“我是真的相信我的爱，从此以后不会再更改。”我和他绕着校园走啊走，不停地走，他不停地唱，我说回去吧，他却不肯停下。

都夜里两点了，我走累了，我停下来，问他：“你累吗？回去吧！”他不答，突然把我抱进他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夜色很静，静得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年轻有力的心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长，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可他仍然抱着我，不松开，也不说一句话。我感到我的肩膀越来越冷，原来是他流下的泪。北京5月的夜晚，还是很冷。他的泪渗透我的衣服，慢慢地冷到我心里去。他就这样流着泪，拥抱着我，直到有人起来跑步。等他松开我，我都觉得我站不稳了，快垮了！

5月4日，正好是五四青年节，我离开了北京回家。火车走出了站台，他站在站台上冲我微笑，对我说：“一路顺风，平安！”

我知道我的生命很轻，像鱼游过海底，像鸟飞过天空，不留下一丝痕迹，也没有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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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4-03-14, 23: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