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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持存理性——兼评普列高津《确定性的终结》(转)

用户登陆 | 刷新 本版嘉宾: 快刀浪子 星空浩淼 XX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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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持存理性——兼评普列高津《确定性的终结》(转)



时间持存理性——兼评普列高津《确定性的终结》
汪丁丁


科学询问“这是什么?”从而将世界客体化,并且由此确立“理性为自然立法”的地位。存在者在时间之流中持存,时间之流的“瞬时性(temporality)”与存在者的“必死性(mortality)”并行。海德格尔区分说:存在者不是存在,时间之流不是时间;存在与时间互为决定。“存在”于空无之背景中衬托出万有;“时间”从未来之无限可能性中揭示存在者的存在。
  凡“有限”者,总是时间内的有限。人的理性,因人不能成为神而不能不是有限的。故而理性在时间内持存,如康德所言:时间是意识之流的存在方式。理性,因为是有限的,就不能不将无限可能性“立法”为有限的,否则“世界”对理性而言就无从理解。世界是理性的世界,世界仅对理解着的人敞开自身。但世界又向着未来的无限可能性敞开,世界是无限的,世界原本不能被客体化。

  科学询问“这是什么?”就意味着由理性为问题提供“世界图景”,提供一套“生成原则”,从而理性可以告诉自己:世界就是如此这般(按照它的生成原则)运行着的。因此“science”的原初形态是“physis”(物理学),是“genesis”(发生学),是“alethea”(解蔽),是被希腊人视为“发生着的”现象及其“现象学”。我们必须明白,“发生着的”决然不同于“存在着的”。前者经由时间向着未来的无限可能性敞开;后者已经放弃了无限可能的(空无的)存在方式而显现为此时此地有生有灭的存在。科学原本是对“发生着的”无限可能性的“惊讶”,却经由形而上学显现为对“存在着”的客体的分类和立法。科学原本是以动态的眼光理解世界,却经由神学本体论转为以静态的眼光理解世界。

  理性原本是“对话着的逻各斯”,是思想经由对话开展和认识自身。就这一点而言,原本没有东方理性与西方理性的区分。对话便是承认事物的“多向性”,是面向世界的无限可能性,是有限理性理解无限可能性的本真方式,是“语言动物”克服语言局限性从而可以思考“无限”的(至少在我看来)唯一的途径。作为对话的逻各斯决然不同于沦为“逻辑”的逻各斯。前者充满着内在冲突和矛盾,从而充满着惊讶,创造,和生命力量;后者以去除矛盾为己任,在追求“清晰”的过程中将“思想”异化为最完善的,神的体系的奴仆。有神的文化,亦有形而上学的命运;无神的文化——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既没有神学也没有科学。

  在世纪末“科学之终结”的阵阵感叹中,普利高津发言了:“科学不会终结,……人类正处于新理性诞生的转折点上,未来的科学将不再以确定性为基准……。对于不稳定系统,我们必须在统计水平上描述动态过程的基本定律”(ILya Prigogine,《The End of Certainty:Time, Chaos, the New Laws of Nature》,The Free Press 1997)。

  普利高津这本小书《确定性的终结:时间,混沌,大自然的新定律》缘起于他将自己的《在时间与永恒之间》翻译成英文本的工作,这一翻译工作导致了大量理论计算和新的理论眼光,结果造成这部几乎全新的著作。这本著作的关键内容在第五章(“超越牛顿定律”)和第六章(“对量子理论的一个统一处理”)。普利高津通过这两章的讨论告诉我们,不论在牛顿力学中还是在量子理论中,都存在着波普所谓“决定论的困境”(参见Karl Popper,《The Open Universe:An Argument for Inderterminism》),而波普讨论的这一决定论困境又与人们对时间的理解密切相关:“未来是给定的吗?亦或未来是不断地被塑造着的?”普利高津在耐心解释了“复杂”现象(以及他的老本行“耗散结构”)之后写道:“我始终相信,我们对于耗散结构的起源的理解,以及更一般地,对于《复杂》的起源的理解,是当代科学面临的最令人神往的概念问题之一。”

  关于《复杂》,我建议读者去读我写的评论“面向综合的时代——兼评《复杂》”(页285-295,汪丁丁《回家的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我在这里要引述的是我在另一篇述评“探询科学之终结”(页296-307,汪丁丁《回家的路》)里写过的:“波普晚年的几次演讲给我印象深刻。他在《趋向的世界》里试图说明牛顿物理学里的每一个‘力’都应当被一个具有无穷多概率分量的‘趋向’代替,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着各种可能性的不确定的世界。沿着这个思路,普利高津于1997年出版了英译本《确定性的终结》……作者在书中试图以概率分布的数学描述扩展牛顿经典力学……和现代量子力学……这条思路确实触及到了现代科学的要害问题:科学需要不断精确化其概念体系,需要不断细化其可操作的概念边界……。由于测不准原理以及量子力学已经成为与广义相对论并列的物理学理论基石,科学不再成为精确学科,科学不再有能力预测未来,所以‘科学死了’...。新科学的精神也就是‘后现代’的精神,科学范式从‘确定性’的改变为‘不确定性’的,从‘连续性’的改变为‘非连续性’的,...”普利高津对以往科学的批判落实为他对“时间”的理解。由于耗散结构与“复杂”在世界秩序的发生过程中所起的奠基作用,由于在可逆的数学的“时间”模式中不可能出现耗散结构与“复杂”,所以,如普利高津试图指出的那样:由量子理论与古典力学统治着的“时间可逆”的世界不可能出现创生过程。新的科学必须重新理解“时间”本身。

普利高津写道:“...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引证马丁.海德格尔和其他人的话,...说明‘时间’自前苏格拉底时代至今,始终是个未解决的主题。”在另一处他这样宣称:“...我们正在目睹新科学的诞生,这一新的科学将不再局限于将世界理想化和简单化,而是要反映出真实世界的复杂性,这一新的科学将视我们和我们的创造能力为大自然诸多层次上发生着的基本趋向的一部分。”让我将话题转到目前正被理论家和哲学家们密切关注着的,关于宇宙为何如此这般地存在着的“统一大理论”方面,其许多可能版本当中的一个,按照诺贝尔奖得主魏因博格的表述是这样的:...作为一个极端的可能世界,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即诸多可能的统一大理论当中只有一个获得了逻辑上最终的一致性从而成为唯一地逻辑可能的事情,...并且在由这一唯一的逻辑可能性所表述的宇宙中,智能生物的存在是可能的,是与基本定律不冲突的可能性之一...。最后,假如在这一唯一可能的大理论所描述的宇宙中,可能存在的智能生物的实质就在于不断询问大自然之诸种可能性,...那么,我们将可以认为我们找到了最终可以与包括人类理性在内相自恰的大理论(参见页237-239,Steven Weinberg,,Random House, 1992.注意,我这里的转述没有加引号,因为这是经我改写的看法)。

  普利高津和魏因博格的看法,在我看来正合了我这篇文章的标题:时间持存理性。但是“理性”在它现代的存在方式中尚无法面对“时间”,因为时间的本质在于从“未来”的无限可能中显现出现存的万有。为了面对时间,理性,至少在我看来,必须回到它当初的存在方式中去,即以“对话”方式展开着自身的逻各斯。这里我要引赫拉克立特的一段“残篇”来结束我的文章:“尽管逻各斯是被分享着的,多数人还是活得好象其思想是私人占有物那般”(页29,Charles Kah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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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4-08-03, 21:14:03  作者资料

星空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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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时间持存理性——兼评普列高津《确定性的终结》(转)



普列高津的书我有几本,可惜一直没有时间系统看。

他对时间的看法有自己的一套,可以说是自成系统。例如他从热力学的角度来认识时间,引进时间算符,将时间由参数上升为力学量。

我觉得,对时间的研究,最终需要以具体的物理问题作为依托,这样才不会走偏;哲学思考可以拓宽我们的视野,让我们同时多考虑几种可能性。我个人认为,如果对狭义相对论的闵可夫斯基几何描述赋予较多的含义,尤其是认为这不仅仅是数学技巧上的意义,而且有物理本质上的意义(即,不仅仅是方法论的,而且是本体论的),那么对时间的本质问题的认识,我倾向于S.Hawking的——在某种意义上,时间是虚数坐标下的空间。
但从量子隧穿的角度来研究时间问题,则又是另外一种观点——量子力学与相对论总是在较劲。


持之以恒就是胜利


发表时间:2004-08-05, 10:59:58  作者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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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时间持存理性——兼评普列高津《确定性的终结》(转)



大学里也买了普利高津的《从存在到演化》,当时没全看明白,但对自己对时间的理解影响比较大,等到看到霍金的“时间简史”可能是先入为主吧,总觉得霍金的“坐标时间”有点别扭。
“时间的本质”是个大问题,思想家圣奥古斯丁在他的《忏悔录》中深沉而痛苦地思考时间的本质问题,“时间是什么?没人问我,我很清楚;一旦问起,我便茫然”;
特别介绍一下美国学者弗雷泽(J.T.Fraser)及其创立的国际时间研究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Time):1964年,弗雷泽编辑《时间之声》表达对时间的综合研究和统一理解的愿望,1966年在纽约科学院召开的“多学科时间研究前景”国际会议上发起创建了国际时间研究会。该研究会在提倡和组织人们对时间进行综合研究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开了多次会议从哲学、数学、物理、生物、心理、医学、地质、历史、考古、社会学、教育学、法律和音乐学诸学科角度对时间进行研究。



顺便转贴
“普利高津时间与霍金时间”

吴国盛 (录此旧作,以悼念普利高津教授。作者按)


普利高津和霍金在当今的读书界,这两个在世科学家的名字正越来越为读者所熟知,也许,在所有在世的外国科学家中他们的知名度是最高的。我一向认为,他们的知名度主要来自他们在“时间”问题上独树一帜。

80年代初,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被引进中国,湛垦华等编译的《普利高津与耗散结构理论》(陕西科技1982年版)功不可没。从那以后,他的《从存在到演化》(上海科技1986)、《探索复杂性》(四川教育1986)、《从混沌到有序》(上海译文1987)中译本相继出版。最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又推出了他的新著《确定性的终结;时间、混沌与新自然法则》。普利高津的著作旁征博引、纵横摆阖,把新的科学思想与西方哲学、西方历史文化交织在一起叙述,颇有开风气之先的大哲风范。他的新科学与东方思想富有亲和性,特别容易为中国学界所接受。普利高津毫不隐讳地宣称,他的工作是在发起一场科学革命,而这场革命的主题就是“时间性的发现”。

霍金作为一个古典科学家,公众本来并不熟悉。1987年,他为了给自己的女儿筹措学费,写了一本科普著作《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由于媒体炒作得当,该书一下子成了畅销书,自1988年出版以来至少发行了1000万册,使霍金成了世界性的知名人物。但霍金的确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有炒头的人物。他曾经是英国皇家学会最年轻的会员,他目前担任的剑桥大学卢卡逊数学教席曾经是牛顿的位置,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还是一个高度残疾人,除了头脑活动如常之外,只能斜躺在轮椅上动动手指。《时间简史》出版后,中国大陆很快就出现了两个中译本,但销售情况极为惨淡。90年代初,湖南科技出版社购买了版权,并由霍金的中国学生吴忠超翻译,推出了正版《时间简史》。由于湖南科技经营得当,使《时间简史》逐步热销,并以此为龙头带动了“第一推动丛书”。此后,该社又相继出版了《时间简史续编》、《霍金讲演录》。在这些著作中,霍金通俗介绍了他的宇宙模型:一个无中生有的模型,其中,时间有开端。

普利高津和霍金都关涉“时间”这个主题,但他们的“时间哲学”却是截然不同的。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的古典科学都把时间当做坐标,而忽视了时间的“不可逆性”。牛顿力学方程对时间是可反演的。爱因斯坦也说过:“对于我们物理学家来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别只不过是一种顽固坚持着的幻觉。”霍金自然禀承这条“路线”。他在他的《时间简史》后面特别加上了伽利略、牛顿和爱因斯坦三人的小传,强烈的暗示自己是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这个科学传统的正宗传人,也是这条“路线”的代表。霍金的时间依然是坐标时间,“时间的方向性”在他那里并不重要。一度,霍金曾经把宇宙的膨胀作为时间的方向,而把宇宙的收缩当成时间的倒流,后来他的学生发现,即使宇宙收缩,时间也不可能倒流。由于在古典科学那里没有“时间方向性”即“时间之矢”的地位,霍金能够假定时间的倒流,以及“虚时间”——一个对坐标时间进一步“坐标化”的概念。借助虚时间,霍金提出了“无中生有”的宇宙模型。

在我看来,霍金时间完全是“非时间性的”。这也是一切“坐标时间”的命运——只强调时间之坐标性的时间很快就被“空间化”,堕落为空间的一个维度。“时间简史”这个书名富有讽刺性地说明了一切。说时间有“历史”,已经不再把时间当时间看待,因为“时间的时间”是毫无意义的说法。霍金时间是宇宙的某种坐标维度,而宇宙整体上并没有“时间性”、“历史性”和“演化”,它是一个流形(manifold),一个整块的宇宙(Block Universe)。

打碎这个整块的宇宙,是以普利高津为代表的新生代科学的目标。这个新生代科学还没有统一的名称,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非线性科学、生态主义科学、后现代科学、时间性科学、整体性科学等等,都曾经被用来作为它的名字。名称的不确定性正反映了它还没有完全成型,正处在激烈的动荡和整合过程中。

新生代科学的思想深处是向人文精神回归的强大趋势。把历史性、不可逆性、内在性、多样性、整体性、不确定性、目的性以及解释学这些人文性的特征,引入自然的描述之中,从而促成科学与人文的和解、人与自然的和解,是新生代科学发展的主旋律。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新生代科学家都听到了这个高亢的旋律。半个多世纪来,来自几乎所有学科的科学家们共同推进新科学的发展,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以为自己在创造古典科学的一个新的分支,而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工作是在寻求古典科学的一个“替代”。我之所以把普利高津列为新生代科学的主要代表,不仅因为他的工作十分出色,更因为他最自觉、最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工作的深远意义。

在普利高津科学生涯的一开始,“时间的方向性”就是一个刻骨铭心的主题。他自己坦言与他深受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影响有关。几十年的研究工作,已使“突现时间性”这个哲学理念的涓涓细流,汇成了“探索复杂性”的科学之大江大河,正朝着“从存在到演化”的“新的理性”大海奔流。

普利高津时间代表的是一种“新的自然律”,一种“新的理性”形式。这种新的自然律和理性形式,既是对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的古典科学的一种替代,也是对“知识就是力量”的培根纲领、数学化的价值普遍主义、工业革命、殖民市场和掠夺自然等人类存在方式的一种替代。迄今为止的科学革命,真正说来只有一次,那就是哥白尼-伽利略-牛顿所完成的那一次革命,爱因斯坦的工作仍然属于这个古典的范式。我认为,新生代科学所指示的将是又一次真正的革命,与前一次一样,革命也许得延续一两个世纪,而新生代究竟处在革命的前夜还是处在革命的高潮时期,“身在此山中”的我们无法知道。

如果说16、17世纪科学革命的真正意义在于大地的太空化(地球成为宇宙飞船),那么新的科学革命所带来的就将是地球的大地化。新的科学范式不只表现在对自然的描述上(由线性到非线性、由还原论到整体论、由简单性到复杂性等),更在于引导人与自然一种新型关系的建立,它将推进由操纵性知识向理解性知识转变,由对自然的控制和征服向维护自然作为母亲和力量源泉的神秘性转变;它将倡导顺应自然的生活态度。我相信,普利高津这位当代最伟大的自然哲学家,以及他的新生代的科学同行们,将会被历史地认定为这场科学革命的先驱,尽管他们像一切先驱者那样总会遭到传统科学共同体的敌视,也无法真正摆脱自己的出身(比如人们总要强调普利高津是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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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4-08-09, 05:40:44  作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