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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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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是个什么东西 中国人的毛病,按通常的说法,是传统上往往大谈仁义道德,缺乏科学精神。就是说,更习惯于谈论“好不好”的问题,对于“为什么”没多少兴趣,干得太少,就没什么经验,因而在科学方法上,先天性的营养不良。这样,中西文化传统的差异,主要是兴趣的方向不同。对此我有不太一样的看法。 人的兴趣、好奇心,这个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和人种应该没有关系。当然在后天上要受到传统这个环境的影响,但传统这个东西,不是一两天形成的,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套一句经济学的黑话来说,传统是内生的,不是外生的。在这个问题上,我比较同意一种说法,就是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来自语言形态的不同。 语言是思维的家,更是传统的家。离开语言人还能不能思考,哲学家们已经掐得一塌糊涂,我们就让他们继续掐去好了。但离开语言,传统这个东西一定不能存在。我们知道,文字最初出现都是像形的,中西方没有区别。在远古时代,中国人比较富足,用得起书面语言,所以我们的像形字就得以发扬广大,并且战胜了口头语言,坐上了第一把交椅。而西方人的祖宗比较穷,就只能用嘴巴说话,所以口头语言就占了上风,文字退化成了记述声音的符号。象形文字,它本身有很强的表意能力,对语法的依赖就比较弱,所以我们的语法就不发达。而语法是逻辑的基础,在逻辑上,我们就落后西方很多年。有没有形式逻辑,这是东西方文化一个最大的分水岭。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如果要掰开来讲,比一匹布还要长。但这里不打算掰开讲,因为对现在的大陆人来说,传统不是最关键的问题,传统在大陆,已经被扫荡得鸡飞蛋打了。而且这个问题100年前中国人已经意识到,并且进行了治疗。比如说,新文化运动,建立现代汉语,就是把口头语言书面话,并且替代原来的书面语。这个新的书面语在语法上就类似于西方语言。遗憾的是,阴差阳错,这个运动半途而废,只完成了从没语法到有语法的一步,接下来更重要的一步,从有语法到有逻辑没有能够完成。直到现在,大陆的基础语言教育,只讲语法,不讲逻辑。我们在语言上对西方的学习,成了买椟还珠。 更要命的是,在这个治疗的过程中,我们用药不当,中了毒。形式逻辑这个东西,最大的特点就是二值性。一句话说出来,或者为真,或者为假,清清楚楚。不像我们传统的语言,天生就是“多态”逻辑,翻过来说翻过去说,怎么都可以。形式逻辑好的一面就是确定性,可以推演,一段话说半天,中间不会出错;缺点就是要形成一个合乎逻辑的语句,就要进行抽象,所谓抽象就是对真实世界进行阉割,这就容易变成思想上的独裁,也就是理性的自负。 在上个世纪我们中了两次毒。第一是我们学习理性主义,它好的一面,就是讲究逻辑我们没有学到;但坏的一面,就是理性的自负我们学到了,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第二是对于有权力的人来说,翻过来说翻过去说是非常必要的,因为这样他才能永远正确。西方逻辑史上曾经有一次失败的尝试,就是所谓辩证逻辑,这个东西就是翻过来翻过去永远都对的。西方人最后发现它非常没用,就丢下不再理睬了。但我们这边有些人发现它非常有用,就如获至宝地捡回来。而这些人是有写课本的专利的,于是我们孩子的脑袋,从小就被这个翻来翻去的东西搞得一塌糊涂。 所以目前大陆人思维方式上最大的问题,不是缺了点什么这样简单。单纯的缺乏是一张白纸,我们现在不是白纸,而是已经被涂得乱七八糟。这不是营养不良的问题,而是中毒的问题,需要的首要疗程,不是进补,而是解毒。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回到科学问题上来。 在我们的语言中,科学也是个大词,只要能戴得上这顶帽子,就非常牛逼。我们不仅有科学的世界观,还有科学的人生观、价值观、历史观、文艺观、婚恋观,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也就是说,科学是个许可证上的图章,盖上这个图章,就成为真理,可以堂而皇之灌到孩子们的脑袋里面去。而与之相反,则有另外一个图章,叫做“伪科学”,被盖上这个图章,就非常的糟糕,随时有送去劳教的危险。 就是说,科学已经不是一个类名。它既不是逻辑学上所说的定义,也不是韦伯所说的理想类型,而是一个修饰词,一个头衔。有点像唐吉珂德的“唐”,或者“南无阿弥托佛”的“南无”。当科学被当成一件神话外衣来使用的时候,科学本身就迷失了。我们要找回它的肉身,就得先去掉这个魔咒才行。 科学究竟是什么?其实它只是叙事的一种方式,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说话的一种而已。 我们每天都在说话。比如几个小时之前,我在菜市场里和小贩讨价还价,为了省下五毛钱而挑剔他的东西不新鲜,这是说话的一种。现在我坐在这里写这个札记,也是说话的一种。而要搞清楚哪些说话可以称为科学,就得从头开始,对说话进行分类才行。 对说话进行分类,分出了最大名堂的,是语言哲学家奥斯丁。这位仁兄50年代在哈佛演讲,专门讲说话的分类问题,讲来讲去就讲出了一本书,叫做《如何以词行事》(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大大有名。因为一边讲一边自个还在捉摸,就像我们现在发帖子,发到后来就跟前面自己说的未必完全一样了。这是好事,可以让我们分享他思考的过程。后来有些人指责他前后不一致,是庸人之见,我们不必理会。 这本书前半截把语句分为两类,即记述语句和施事语句。记述语句是用来记述事实的,有真假可分, 比如:张三昨天当了校长。 施事语句是用于达到某个目的的,不表述事实,没有真假可分, 比如:恭喜你当上校长。 而后半截由讨论语句转为讨论语言行为,将开口说话这种行为分为说话行为、施事行为和取效行为三大类,而三大类下面更有许多小类,非常复杂。 我们要学习说话的分类,这本书是非常值得一读的。不过注意两点,第一西方语言首先是口头语言,所以说话行为非常重要,而汉语首先是书面语言,所以语句比说话行为重要。第二奥斯丁是日常语言学派的,所以对说话行为特别关注,但我们现在是在讨论科学问题,这是理论层面的东西,理论一定是语句,所以我们更应该关注语句。就是说,出于这个目的而去读这本书,前半截子比后半截子更重要。 下面我们采用分类排除的方法,来给属于科学范畴的语句划定一个边界。 在中学的语言课上,语句被分为四类:陈述句、疑问句、感叹句和祈使句。这是语法上的分类,它只考虑语词的排列方法,不考虑它的实际意义。所以语法上对句子进行分类,把这个句子写出来就可以了,不用管它的场合和上下文。但句子的意义,是一定要考虑上下文的,用黑话说也就是所谓的语境。所以这个分类方法我们扔到一边去,它对当前讨论的问题没有太大帮助。 我们先根据说话的动机,将句子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我们使用这个句子,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这样的句子,重要的不是其中有什么观点,而是要看谁跟谁说,为什么说。对于旁观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尽可以高高挂起。借用奥斯丁的术语,我称之为“施事语句”(虽然和他的最初定义有细微的区别)。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你是一个王八蛋。 按语法上的分类,这个句子属于陈述句。但它显然没有陈述任何事实,说的人也根本不打算陈述任何事实,他说话的对象,肯定不是一个鳖生的蛋,而是他的同类——一个人。这句话的真实内容不是意义,而是一个目的——让对方生气。 再举一个明显的例子,我在菜市场对小贩说: 这条鱼不新鲜。 这更加是一个典型的陈述句,在某些场合下,比如作为食物检验人员的一个结论,它是能够陈述事实的。但在当前的场合下,显然我并不是和小贩讨论食物的保鲜问题,而是为了一个目的——让对方少收五毛钱。 以上两个句子,不能登大雅之堂,更不可能成为理论体系的内容。其不属于科学范畴,傻子都会明白。但不幸的是,同类的句子还多得很,再举几个例子: 在卡斯特罗同志的领导下,古巴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美帝国主义通过掠夺第三世界的资源而积敛了大量财富。 这些句子,看起来观点很鲜明,其实不包含任何观点,说的人也不打算表达任何观点,而只有一个目的——表示一种恭顺或仇恨。而这样的句子,是完全足以成为理论体系的。在特定的国家或时代,我们经常能看到许多长篇大论的文章,其中每一个句子,其实都属于这种类型。 科学是需要观点的。当我们给科学划定范围的时候,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种没有观点的语句彻底排除出去。 现在我们只剩下了有观点的语句。这种句子的存在,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因此特定的对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句子的内容。我称之为“表述语句”,其范围较之奥斯丁的记述语句要稍微宽一点。 表述语句并不是没有目的,但它的目的不是物态的利益或效果,而是我们的一种本能冲动或意志。叔本华说,世界是我的意志,就是这个意思。我将表述语句分为四类:求真的、求善的、求美的和求在的,分别对应着人的四种意志:真伪意识、善恶意识、审美意识和存在意识。以下各举一个例子: 1、可怜今昔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求真) 2、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求善) 3、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求美) 4、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求在) 我们把求真的语句放在一边,先来讨论求善、求美和求在这三种。 首先可以明确指出,这三类语句都不属于科学范畴。其最根本的理由在于,由于语言表述能力的限制,这三种意识,都被限定在个人的范围内,无法确切地传递给其他任何外人。用江湖黑话来说,就是他们都不具备“主体间无关性”。举个例子来说: 这朵花很美。 我认为这朵花很美,这是我的主观感受,它和我这个主体密不可分。我不能因此而推断别人也觉得它美,也无法将我觉得它美这种细腻的感觉用语言传递给另一个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善、美和在。但我们不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科学。所以求善、求美、求在都不是科学的范围。 说这类的句子,一定要对主体进行限制,而且这个主体一定是说话者本人。假如我说,张三认为这朵花很美,而事实上张三根本没见过这朵花,那么这是刻意撒谎,所有刻意撒谎的句子都是施事语句,必有某种目的。假如我对张三说,你必须认为这朵花很美,那是强奸张三的审美意识,也是施事语句。假如我拒绝加上“我认为”而一口咬定这朵花就是很美,那是强奸天下所有人的审美意识,更加是一个施事语句。这样的句子另有一个黑话名称,叫做“语言暴力”。 这种貌似求善、求美和求在,而实为施事语句的句子在我们的耳边不胜枚举: 对于一个新社会的青年,多角恋爱是不道德的行为(貌似求善) 万里长城是我们每个炎黄子孙的骄傲(貌似求美) 一个人不爱他的祖国,这样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貌似求在) 而另一种句子也非常有趣,值得拿出来讨论一下: 他们三个人一致认为这朵花很美。 很显然这个句子没有强奸任何人的审美意识,不属于施事语句。但同时它不满足上面所说的主体限定,因而也不是求美的语句。有一些人会拿出这样的句子来证明审美意识也有局部的主体间无关性,这不是胡搅蛮缠,而是很艰深的哲学问题,说下去就会比一匹布长,在此就不予讨论了。而我的意见是,这是一个求真的语句。有三个人一致认为这朵花很美,这是一个事实。但三个人认为它美的原因,仍然是三份独立的细腻感觉,没办法进行比较的。所以这句话的关键,不是花到底美不美,而是这三个人的认可行为。从对这三个人的行为进行描述这个角度看,它是一个求真语句。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文科学,之所以能称为科学,也就在于其研究的对象,不在于人文问题的具体答案,而在于人们在面对这些问题时的反应和行为。 现在我们只剩下一类语句,就是求真的语句。求真的语句是关于事实或自然律的,事实是我们对感受到的世界状况的描述,自然律是事实之间的联想。那么,是否一切关于事实或自然律的描述语句,都属于科学的范畴呢?也未必尽然。 首先是,求真的语句也存在主体间无关性问题。首先是每个人对世界状况的感受能力是不同的。比如世界上有色盲,他们看不到颜色。现在的情况是,大多数人都不是色盲,我们的意见占了上风,所以关于颜色的描述语句可以成为科学的对象。但假如绝大多数人都是色盲会怎么样呢?对于能看到颜色的个别人来说,这些句子是求真的语句,但是通不过主体间无关性的验证,不能进入公共领域,成为科学。 色盲的人同意颜色的存在,不是信念而是盲信,是对大多数人意见的屈从。多数人的意见会成为一种权力,这是对权力的屈从,和古巴人民相信卡斯特罗同志会带领他们从胜利走向胜利,是同一个道理。 其次是,有一类事实带有个别性。这种事情中,比较小的,如我今天的晚餐吃的是鱼而不是肉;比较大的,如秦国统一了天下或者巴西队赢得了世界杯。前一种事实随时被人遗忘,后一种会被记录下来,当时叫新闻,若干年后叫历史。但它们不是科学研究的对象,科学只光顾那些带有普遍性的事实。 经过这样的排除,我们大致可以知道科学是什么东西了。科学就是一些语句,他们或者直接谈论一些事实,这些事实是具备主体间无关性的,并且带有普遍性;或者讨论自然律,就是这些事实之间的关系,比如原因、结果、伴随出现或者相互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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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