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客栈 - 花　圃 (诗词散文论坛)

卢昌海

发表文章数: 1617
武功等级: 北冥神功
　　　　　(第一重)
内力值: 602/602

失传的梅花

作者：许丽虹

听说过踏脚板吗？不是铁方块那种，是木头的，细细长长状似小划板。头里连着根线……对了，是手工织机的踏脚板。

第一次上去试的时候，手脚根本不能配合。上千根的纬线自密密麻麻的竹篾中穿过，错开两排。经线由一把梭子带动，来回在纬线中穿梭。脚踏下去的同时须紧拉挡板，将经线压实了。“缕缕而成之，寸寸而织之”，以前觉得这样的句子写得太细，现在呢？不，在静心屏气、手脚慌乱中，每增一毫米都十分困难。

而这，还只是两个踏脚板而已。两个踏脚板，只能织最简单的布纹，即条纹。粗条细条或粗细相间。不断更换梭子里线的颜色，才能出来格子纹。

要织出花纹，得用四个踏脚板的。四个踏脚板系一个人控制，哈，是双手双脚都在“弹钢琴”。有难度吧。双手双脚或齐头并进，或遥相呼应，或错落交集，有心事的女子是无法坐上这样的织架的。手脚配合不好的状态，古人已经做了形容：“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是啊，除了有双灵巧的素手，还必须心思干净，一心一德心无旁骛。

四个踏脚板的花纹，看似随心所欲，但内藏严谨的规律。鱼眼纹非常有趣，像一双双小手捧着一颗颗珠宝在排队。人字纹呢，像江南园林中的青砖，仄仄逼向墙角。开不败，似五月的鲜花连绵铺展应接不暇。回字纹有些异域情调，卍字纹使人想起佛家的谦恭……

最近，却意外见到了八个踏脚板的手织布。八个踏脚板？两只脚如何来得及？手脚怎么配合？好像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小巷三寻”的布架上，有两小匹布，一唤“红梅”一唤“绿梅”。因为花纹是梅花。梅花不是印花写实的那种，而是抽象的意念中的。只见朵朵梅花被厚茸茸的白棉线托住，排成一大格又一大格。老黑的宽条纹横亘其间，衬托着梅花的娇贵。

将布匹展开，再展开，浓郁的女性气息扑面而来。奇怪的是，这么厚的布，却异常柔软。也许任何东西都一样吧，你下的功夫不一样，它就释放出不同的内涵。单根的线，经过八个踏脚板无数次错落穿插挑拨而织出的布，无论如何都与多根线合股用两个踏脚板织成的不一样吧。据说这两匹布由一位95岁的老人织成，因为织法实在繁复，直到老人去世，还没有任何人学会它。这项技艺就这样失传了。于是这两小匹布也被老板作为孤品收藏，看看可以，卖是不舍得了。

失传，这两个字总让我们心悸。一项技艺的失传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件。以前的女子世界狭小。男耕女织，她们的位置固定在“织”，而不可能是“演”、“泡”、“飘”、“写”等等。女人的多思敏感，只能以一双素手来表达，两个踏脚板、四个踏脚板、八个踏脚板，织了再织，将美提炼、沉淀在布上，那是她们唯一体现美的地方吧，也是她们唯一享受美的地方。那位老奶奶，在她初初织成罕见的梅花图案时，想必也曾 “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现代的我们早已从织房里走出了，或出走了。遇见的美太多，总是来不及细赏来不及沉淀，一辈子都在走马观花。也是，得一样必失一样。好在不管世界变得多么纷杂，总有这样的地方，将我们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市场、情场上拉回，指给我们看单纯的美、看心思干净的美、看岁月里沉淀下来的美。在某一刻，使我们忘记前路上涌来无穷无尽之美的恐慌，将我们带回安宁的、心无旁骛的初时……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发表时间：2006-03-01, 06: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