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卜天

毫无疑问，斯蒂芬·温伯格是战后成长起来的最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相比于大多数其他物理学家，他的知名度在中国读者群中是相当高的。这不仅是因为他曾由于弱电统一理论在1979年与另外两名物理学家分享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还因为他那本被译成了二十二种文字的科普名著《最初三分钟》（中译本：科学出版社，1981；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0）使其声名远扬。在物理学界，他的《广义相对论与引力论》和《量子场论》（三卷）早已成为相关领域的经典教科书。温伯格还属于极少数乐于对自己研究范围之外的思想领域发表意见的科学家之一，他曾在《科学美国人》、《自然》、《大西洋月刊》等各种杂志上发表过多篇文章阐述自己对于科学、社会、哲学、宗教、伦理等问题的看法。《终极理论之梦》是温伯格关于自己的科学信念和人生态度的自白，也能代表当今相当一部分理论物理学家对世界的看法。

在温伯格看来，所谓终极理论，就是指一组简单的最具必然性的物理原理，原则上我们所知的关于物理学的一切都可以从这些原理推导出来。作者在这本书中多次强调，这种还原论并不是一种机械的还原论，终极理论存在并不意味着可以由此推论出每一件事情。“解释”和“预言”是不同的，比如由于无数个天体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相互作用，用牛顿定律并不能预言实际天体系统的运动稳定性，但我们依然相信牛顿定律构成了对天体运动的解释；再比如说用量子理论并不能精确计算除氢原子以外的复杂分子的化学性质，更不要说像蛋白质分子这样的与生命现象相关的大分子的特性，但我们仍然认为它们之所以有这样那样的化学性质，从更基本的层次上说还是由组成它们的基本粒子所遵循的物理规律所决定的。作者说，还原论不是研究纲领的指南，而是对自然本身的态度。我们似乎只能由“简单”来理解“复杂”而无法反其道而行之。不论我们从基本粒子那里学会什么，化学、热力学、浑沌和生物学仍将继续说自己的语言，但这些不同层次的科学原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它们背后都存在着更深层次的原理（以及某种历史事件），而所有那些原理的解释箭头都能追溯或汇聚到一组简单的定律上来，这就是所谓的终极理论。（关于这一点，第一推动丛书同时推出的一本纪念狄拉克的不很通俗的讲演集《从反粒子到最终定律》，其中收有温伯格的一篇《物理学的最终定律》，可以参考。）

由于作者对物理学的各个基本层次都有深刻的理解，对生物学和化学也不乏造诣，所以在论据的选取上显得顺手拈来、驾轻就熟。这本书并不是单纯介绍一些二十世纪物理学基本知识的书，而是以终极理论为主线，在任凭思想自由驰骋的同时巧妙地把这些科学发现杂糅其中，这样就使全书显得自然而不留痕迹，生动而不失诚恳，这正是本书的一大优点。作者可以从一根普通的粉笔说开去，使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通过一问一答的形式，有条不紊地引领读者认识到普通现象背后所蕴含着的各种深层次的物理规律。同许多这种“高级科普”书类似，本书也花了不小的篇幅描述了对称性和美在科学理论追求过程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但相比之下，这本书的行文显得更为简洁有力，读后更能令人信服。全书读罢，即使普通读者不能完全看懂所有的内容，但至少已经能对牛顿以来的物理学发展有一个比较全面的初步了解，对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基本粒子的标准模型、大统一理论以及目前比较有希望成为终极理论候选者的弦理论等等这些比较高深的理论物理领域及其所面临的问题有一个初步的印象，同时也会更加理解作者为什么会对存在一个终极理论抱有如此坚定的信念。

除此之外，作者还单辟了两章以最不客气的方式批评了哲学（主要是实证论和相对主义）和宗教，这在此类书中是极为少见的。对普通读者来说，这可能也是最能引起人兴趣的章节之一。作者很坦率地说，“哲学并不能对科学研究提供什么正确的概念……科学哲学也不能指导科学家如何工作……有些（哲学）书的术语简直无法理解，我只能认为它的目的是去感动那些混淆晦涩与深刻的人。”至于宗教，这里仅举一段话就可以说明作者的尖刻态度了：“虔诚的人们……通过各种假想的神圣安排发现了天才的答案。我不想讨论那些答案，更不想添加我自己的回答。想起大屠杀，那些想证明上帝人道的企图就一点不值得同情了。假如真有一个特别关怀人类的上帝，他早就耐心地把自己的关怀藏起来了。在我看来，用祈祷去打扰那样一个圣地，即是没有亵渎，也是不礼貌的。”其实，作者对哲学和宗教并非缺乏了解，这一点从作者身为美国哲学学会会员，以及在本书和其他许多文章中对相关材料掌握的娴熟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在作者新近出版的一本名为《直面：科学及其文化敌人》（facing up: Science and its cultural adversaries）的文集中，有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并不是宗教提高了我们的道德感，相反是我们道德价值的不断提高改进了人们宗教信仰的方式。”我以为，若非对宗教有着深刻的理解，这样的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但我觉得作者之所以要猛烈地抨击当今盛行的各种哲学流派和宗教思潮，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哲学和宗教都还仅仅停留在“想象”层面而没有上升到“思想”层次。当前，严格的、铁面无情的逻辑已经不再适合情感细腻的现代精神的口味，许多人喜欢把各种相互矛盾的含混的情绪糅合成一种人生态度，并把这当成了哲学和宗教所管辖的区别于科学的领地，当成了解决人生问题的门径。人们已经不再按照世界观来剪裁生活，而是世界观按照生活来剪裁自己。哲学成了体验，宗教成了幻想。我相信，无论哲学又产生了多少花花绿绿的理论，宗教又构造了哪些形形色色的学说，在当今的世界，如果任何一种思想企图不深入那些最基本的问题，或是想用一些含糊的、似是而非的概念而不通过一种严密的有理有据的方式进行论证，那它就不是诚恳的和严肃的，就只能沦为一些“想象”而已。

作者很清楚他的这些说法会引起许多人的反感，但我想他至少是一个诚实的人。要知道，再没有什么比不欺骗自己更困难的事情了。作者曾在《最初三分钟》里说过一句引起了无数争议的名言：“宇宙越显得可以理解，就越显得没有意义。”是的，科学家的宗教背后是冷峻，浪漫背后是乏味。但世界难道不是正因乏味才显浪漫，因冷峻才显敬畏？

：：作者很坦率地说，“哲学并不能对科学研究提供什么正确的概念……科学哲学也不能指导科学家如何工作……有些（哲学）书的术语简直无法理解，我只能认为它的目的是去感动那些混淆晦涩与深刻的人。”
=========================================
以前看这本书时，最欣赏的就是这段话

有一章题目就叫"反对哲学"，摘录其中几句:
"如果预先没有一种想法来指导,我们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只不过哲学原理一般不能给我们提供正确的预想."
"物理学家当然也怀着某种工作哲学(workingphilosophy).我们大多数人的哲学是一种简朴和便利的实在论,也就是科学理论的要素具有客观实在性的信念.不过这也是从科学研究的经验学来的,而很少来自哲学家的教导."
"从物理学家看来,没有什么用的东西就是哲学了———仅有的例外是一些哲学家的工作能帮助我们避免另一些哲学家的错误."(134页)“哲学的影响还是否定式的,它只是帮助科学摆脱哲学本身的束缚."(136页)
======================================================================
温伯格近年又出版了《仰望苍穹———科学反击文化对手》等文集，旗帜非常鲜明，这有当时的背景，较枉有时需要过正。
温伯格是美国哲学学会会员，哲学修养本身就非常好，他自称是”还原论“者。库恩就是温伯格的朋友，当然库恩的许多观点他不同意。温伯格老担心大家被哲学偏见所束缚,但他本身就没有受哲学的束缚，老爱也没有受哲学的束缚... ...，我觉得他不过想说搞科学不应有任何“框框”，不能有什么凌驾于科学之上。

哈哈，俄们来看看太师和大师的差距在那里：

“我们是否永远保留这个信念呢？我想，对于这个问题，最好是报以微笑。”－－1950年爱因斯坦在国际外科医学院的讲话《爱因斯坦文集。物理，哲学和科学进步》

骂和被骂都是无聊且搞笑的炒作

以前俺就提过，真正的鄙视是看都不去看，ignore，更别提批评了

如果非要把哲学定义为“弱者哲学家”写的适合所有人阅读的用来装深沉然后互相谩骂的读物，那就继续。。。

再说了除了那些自以为是又没什么天赋的人（主要是没天份）之外，并不是所有哲学家都把眼睛盯在什么“科学哲学”上，就好像谁给他多发多少研究基金似的


我要是他，我都懒得写这些老百姓都读得懂的东西，还去出版，哈哈哈哈。老百姓就喜欢这种扣帽子的言论。

当然了，美国人，就这样，随便找本Poincare的普及读物也比他的远具说服力
更别提美国那帮“哲学家”、“流派”了。。。


算了，说这么多，本来就是第三手资料了，我还在这儿自娱自乐。

当然了，有时也得理解这些名人，对老百姓来说，这些人首先是名人，其次是科学家，因为老百姓永远没兴趣去了解科学

要是“传言”（总有人喜欢搞这些传言）谁信上帝，老百姓多半就理解为此人支持基督教
信基督教当然是一件神圣且令人向往的事，但是以讹传讹就不好了
老百姓的上帝和天才的上帝可能一样吗？
于是天才还得出来澄清，也怪麻烦的

个人认为并不存在什么"终结理论",尽管是温伯格,但是自然界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个人认为并不存在什么"终结理论"

你怎么知道它不存在呢

浪子兄,一种直觉吧

回复littlebird兄：
上次 不知道在哪个贴子中 你好像提到 诸如 “其实在宏观的客体中 我们对它的认识也是不确定的”（大意？） 我还以为你也“归依”经验主义了 呵呵。

“其实在宏观的客体中 我们对它的认识也是不确定的”
----------------------------------------

佛佛小弟,这并非我的观点,而是罗素老兄的观点:),确实是在他书上写的.
关于浪子兄的问题,过几天我给出详尽的回复,这几天太忙了,表示一下歉意,希望到时的回复不会使你失望:).

今天给浪子兄详细的回复,为慎重起见,我抽空看了一下他的一些文章(当然不是三卷本”啃牙级别”的<量子场论),不过也没太大关系,当然也看了其他物理学家对”终极定理”问题的思考.也顺便理清楚Winberg对哲学和科学的一些看法.

首先我想说的是: 单凭dfi兄引用的这篇文章并不足以说明Winberg的观点, 在他的另一些文章, 比如后来所写的<宇宙有设计者吗?>, 他在文中这样说:他相信宇宙是由基本定律决定的,即所谓的”终极定律”, 但他立即又补充说: 但是这并非是科学研究研究追求的终极目标. 因为人类还会不断追问”为什么?”. 比如"为什么是宇宙是这样一种基本定律决定的,而非其他?".

Winberg说得很好, 诸如此类的问题, 还包括我们通常会想的那个问题: ”如果现在我们生活的宇宙是由”Big Bang”产生的,那大爆炸之前是什么?”,,还有维特根斯坦那个非常有名的哲学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宇宙是存在的,而不是不存在?” 对于这样的问题, 我们是一筹莫展.

所以现在大家就清楚了,温伯格所说的”终极定律”, 并非是真正的”终极”, 更准确的表达是”现在我们生活宇宙更为基本的定律”. 对于"更为基本的定律"的存在我相信是有的, 比如说通常所碰上的物理常数的真正来源是什么?宇称不守恒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只存在于弱相互作用中)?量子力学中的一些基本问题(比如测量问题中的波包收缩假设)等等,都可以通过更基本的定律找到答案 但这并不是关于我们这一奇特世界的终极答案.

好,说完了这些,应该就算对问题有了看似圆满的回答了.但是是不够的......

这些天在家中看了一些书,又看了温伯格对世界本源问题的一些思考和倾向,就抽空写了一篇文章,基本已完稿,最后还要修改一下再贴出,欢迎浪子兄和其他学兄学弟拍砖吧:)

::个人认为并不存在什么"终结理论"

你怎么知道它不存在呢

－－－－－－－－－－－

刚看完了回复，觉得你还是没有回答上面这个问题。
简单点说，你所理解的“终极理论”是什么，你为什么认为它不存在？

实际上没有任何先验的理由可以告诉我们终极理论不存在，它存不存在只有通过实际的研究才知道

是啊,浪子兄,实际上连温伯格也没有回答这一问题.但是我在上面最后说待完成的文章,就是围绕此展开的(不要心急,我出东西慢,就象下围棋一样,也是被大家逼出来的,呵呵).如果能在此问题上,给大家以更深入的思考,于心足矣.当然也不要寄于太高的期望值,只是非常感谢你那轻轻一问:)

暂时打扰了大家的讨论:(

但是,终极问题的复杂性和重要性很显然已经跃然哲学版中,浪子兄你的那一主题<物理知识与心灵现象>实际上就与此问题有强烈关联,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