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地狱”中"逝去的信徒" (The Infernal Departed)
---香港版《无间道》与好莱坞版《无间游魂》的名与实

大凡已经看过2003年香港原版《无间道》的影迷都会对其好莱坞翻版《无间行者》在2007年奥斯卡领奖台上的风光感到惊讶。本文无意评判中美两种电影文化演绎同一故事时的水平高低，而只从两部片名的词源学入手作一番有趣的探讨。

中文片名《无间道》反映了港人对于佛教的热衷，而编导在命名时没有采用与剧情更为相关的佛教术语“无间地狱”是煞费苦心的选择。佛教有四道，亦即四种循序渐进的习佛方法，依此顺序修炼可达涅磐（梵文nirvana）的最高境界，从而摆脱生死轮回之苦：加行道、无间道、解脱道、胜进道。其中的第二阶段“无间道”是指开始断除所应去除的烦恼，并由此进入解脱道，这和一部以相互卧底(undercover)为主题的电影扯不上任何关系。正确的理解是片名中的“无间”二字意指*无间地狱*，出自《法华经》、《俱舍论》、《玄应音义》等佛经，又被译作“阿鼻地狱”——梵文就是"Avici":

http://www.answers.com/topic/avici

*无间地狱*是佛经故事中八大地狱之一，也是八大地狱之中最底层也是最苦的一个。被打入*无间地狱*的，都是罪大恶极的人。他们在*无间地狱*之中，永远没有任何解脱的希望，除了受苦之外，绝无其他感受。*无间地狱*极大，广漠无间，打入地狱的阴魂，无法脱出，永远在地狱中受苦，作为生前穷凶极恶的报应。无间地狱中的"无间"有五种：第一个叫“时无间”，意思是时间是没有间断，也就是日夜受罪，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第二个是“空无间”，也就是说受刑的空间和时间一样没有间断，只有你一个人从头到尾受罪，不能由任何人来替代。第三个，是“罪器无间”，也就是刑罚的器具没有间断，不停用各式各样的刑具用刑。第四个叫做“平等无间”，是指无论男女，不管你前世是什么身份，都是平等的，同样要受刑。第五个叫“生死无间”，是说不要以为死了就不再受刑。

香港的编导觉得影片名称如果带上"地狱"二字显然会影响票房收入, 这两个汉字的审美负效应实在太强, 因此为了商业利益不妨牺牲一些语义上的精确性,而选用虽与之形似意不同但更能吸引观众的"无间道"为片名。我认为这样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就像风清扬教令狐冲"独孤九剑"时所强调的不能拘泥于剑招本身的精确与否, 更重要的是"剑意"。兄弟作为非广东人演唱粤语歌曲时就遵循这样的原则，因为我知道要想在咬字发音上完全没有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能把整首歌的意境演绎出来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发音错误就可以满意。

而香港人在将《无间道》片名英译时显出了非凡的创造性。首先他们无需在回避“地狱”这一意念，其次他们想到了意大利诗人但丁(Dante Alighieri)创作的《神曲》(The Divine Comedy，意大利语原名为Commedia)中的第一部(cantica)。地狱在意大利语中称为"Inferno"，它来自拉丁语的"Infernus"，用词根词缀的“说文解字法”释为"the low region"。"Inferno"在基督教中的内涵与佛教中的*无间地狱*非常巧妙地对应，但如果只用这个词作《无间道》的英文片名显然略有抄袭但丁的嫌疑, 于是想到了英语中常用的"internal affairs"而构思了一个文字游戏，将片名译为"Infernal Affairs"。而"Inferno"的形容词形式"Infernal"比原来的名词意义更加丰富，这一巧妙译法实在是可圈可点。

《无间道》在2003年上映后在全球华人圈里引起了轰动，美国制片公司Plan B Entertainment非常有眼光地买下该剧本的改编权。从事后眼光看来，120万美元的成交价实在是太便宜了，该剧本最终为著名的“无冕之王”Martin Scorsese拿下了几十年来未得的奥斯卡最佳导演奖。Scorsese愿意翻拍《无间道》当然令香港电影人感到无比自豪，但他老兄显然对佛教没多大兴趣。做为意大利裔美国人的Scorsese对《神曲》当然是深感自豪的，没想到香港人已经把这个想法给占用了，他老兄在命名翻拍版时只能另辟蹊径。

Scorsese在基督教文化的范围内搜索满意的片名，终于想到很多国家在每年11月2日要过“万灵节”（All Souls' Day）。很多网友也许只听说过“万圣节”(All Saints' Day, or All Hallows' Day)和“万圣节前夜”（Halloween，也可译成“鬼节”），其实这三个节日是一个紧密相邻的“等差数列”，"万圣节"在11月1日，而在美国只流行在10月31日庆祝Halloween。而“万灵节”在基督教文化中与但丁《神曲》中提到的“地狱”(Inferno)和“炼狱”(Purgatorio)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http://en.wikipedia.org/wiki/All_Souls'_Day

All Souls' Day有诸多别名，例如Feast of All Souls和Commemoration of all the Faithful Departed (来自拉丁语Commemoratio omnium Fidelium Defunctorum), 而"The Faithful Departed"(逝去的信徒)这个说法让Scorsese觉得虽不明说但却有“地狱”的潜在内涵。于是他在最后定名时返璞归真而只用了简单的“The Departed"。我个人认为还不如就用现成的"The Faithful Departed"，理由是"faithful"一词可以强调片中的两名卧底都是有信念(faith)的。他们的追求正好与佛教摆脱轮回的目的相反，渴望摆脱命运环境强加给他们的”卧底角色“(role of undercover)而回归”本色“(idiochrome)。这两个身份都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活在一个类似"无间地狱"的环境里，做梦都怕别人拆穿自己的身份。在这个角色与本色颠倒的世界里，他们都对人生的真谛何在感到茫然。进入"无间地狱"应该是没有轮回的，只有永远受苦，但片中的两位主角为了摆脱痛苦却在渴求轮回带来的解脱之希望(hope of deliverance)。

永劫轮回(eternal return)的意念在Milan Kundera的著名小说"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中处于非常显赫的地位，本文已无需赘述。至于“The Departed"这个片名如何回译中文的问题，我们同样面临多种选择。我对目前的官方译法“无间道风云”很不以为然，而偏向“无间行者”或是“无间游魂”等更接近主题思想的名称。

好文章！Omni兄给我感觉很有文化，很有见解。
我自认为对佛教略知一二，跟Omni兄一比我差远了。

很喜欢看这样的帖子.Omni兄是牛人,充满灵性,知识够我学两辈子.

星空兄过奖了，其实本文中很多佛教方面的知识都来自Google，我对佛经本身并无深入研究。

本文中提到的Hope of Deliverance来自前Beatles乐队干将Paul McCartney单飞后的一首经典歌曲，这也是兄弟本人最喜欢的McCartney作品。特在本坛播放一下这首比较难得的MP3，想看原版MTV的网友可以进入下面的网页：

http://www.youtube.com/watch?v=ck-h0oG2msA

兄弟在此要感谢当年上海东方电视台的音乐节目主持人于其多，她在1994年这首MTV刚在欧美发行时就予以推荐，12年之后重温依然能回忆起当年那份感动。这首英文歌的词曲唱相当优秀，尤其是那段吉他间奏。可惜此歌在欧美流行乐坛的影响没我想象的那么大，看来很多老外都未必懂得欣赏。

Hope Of Deliverance

Paul McCartney (1993)

I will always be hoping, hoping.
You will always be holding, holding
My heart in your hand.
I will understand.

I will understand someday, one day.
You will understand always,
Always from now until then.

When it will be right, I don't know.
What it will be like, I don't know.
We live in hope of deliveranc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surrounds us.

Hope of deliverance, hope of deliverance.
Hope of deliveranc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surrounds us.

And I wouldn't mind knowing, knowing
That you wouldn't mind going, going along with my plan.

When it will be right, I don't know.
What it will be like, I don't know.
We live in hope of deliveranc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surrounds us.

Hope of deliverance, hope of deliverance.
Hope of deliveranc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surrounds us.

[Guitar Interlude]

*Hope of deliverance, hope of deliverance.
Hope of deliveranc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surrounds us.

//Repeat *

I will understand.

好歌

今天快进式地重温了一下硬盘上的《无间道》三部曲，发现几年前看时没有注意的片头题字 ---

《无间道I》：“《涅磐经》十九: 八大地狱之最，称为无间地狱，为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

《无间道II》：“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这几句话应该出自《法华经》，接下去应该是：“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苦无间。犯五逆罪者永堕此界，尽受终极之无间。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而其中“终极之无间”又成为《无间道III》的副标题。

另外在网上发现一篇不错的影评，特在此转贴一下。我尤其欣赏该作者指出了“棋手被棋子反噬的无奈”这一要点，俗话所说“形势比人强”可与之相发明。该作者引用《庄子-天运》时用了白话文转述，而这一段原文是非常精彩的，不读非常可惜。在此有必要提供一下原文与译文的对照，其中“相濡以沫”和“相忘于江湖”的说法非常有名，香港连续剧《天龙八部》主题歌“两忘烟水里”恐怕也是得名于此---

【原文】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穅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译文】孔子拜见老聃讨论仁义。老聃说：“播扬的糠屑进入眼睛，也会颠倒天地四方，蚊虻之类的小虫叮咬皮肤，也会通宵不能入睡。仁义给人的毒害就更为惨痛乃至令人昏愦糊涂，对人的祸乱没有什么比仁义更为厉害。你要想让天下不至于丧失淳厚质朴，你就该纵任风起风落似地自然而然地行动，一切顺于自然规律行事，又何必那么卖力地去宣扬仁义，好像是敲着鼓去追赶逃亡的人似的呢？白色的天鹅不需要天天沐浴而毛色自然洁白，黑色的乌鸦不需要每天用黑色渍染而毛色自然乌黑，乌鸦的黑和天鹅的白都是出于本然，不足以分辨谁优谁劣；名声和荣誉那样的外在东西，更不足以播散张扬。泉水干涸了，鱼儿相互依偎在陆地上，大口出气来取得一点儿湿气，靠唾沫来相互得到一点儿润湿，倒不如将过去江湖里的生活彻底忘怀。”

===============================================================================
主题：无间道－涅磐？！

发表于 2006-7-19 09:35

《涅磐经》第十九卷: 八大地狱之最，称为无间地狱，为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

　　原来活着并且不断忍受来自内心的煎熬才是最苦；原来很多事情你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人生毕竟不是玩游戏可以取进度重来；原来好坏不必分的太清楚，因为很多痛苦的根源就缘于此……

　　在震撼于梁朝伟和刘德华扮演卧底时忍受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同时，更悲哀曾志伟和黄秋生扮演的领导或者准确地说是棋手被棋子反噬的无奈！这世界大多数人是棋子，只有很少数人是棋手。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人的命运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一将功成万骨枯嘛，所以作为黑社会性质的工会团体的领导也很大方地让自己的部下自由选择前途。却万万没有料想到他在拨通手机后意外听到被呼叫的铃声后的绝望！

　　原本以为洗底成功的刘德华终于可以选择当个好人了，最少他也天真地这么想过。（怀疑中，或许在说服别人的时候吧？）却被另一个同样在忍受着痛苦折磨的梁朝伟揭破了。更无奈的是所忍受的折磨其实比梁朝伟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少梁朝伟只是在无止境的等待结束，最少他还能很自豪的安慰自己他早晚还能当回自己，还能骄傲的表明自己的身份。而刘德华却感觉自己的希望就象是一把烧不旺的火，刚热一会儿就会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甚至连个尽头都没有！

　　香港票房救市之作《无间道》之中的无间的含义被四大影帝演绎的淋漓尽致。涅磐是梵语，有死后重生的意思。可是无论在影片中还是在现实中没有愿不愿意只有应不应该。涅磐只是一种愿望或是境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编剧很无奈也很残忍地让他们都选择了灭亡，这也是我最不认同的，毕竟正邪只在一念之差，人生也本无对错，或许他们都错了。但是生存是个技巧和现实的问题，这个社会只看结果不问过程，虽然我们在高呼不要以成败论英雄，但能够好好活着并享受地位金钱的有哪个不懂怎么取得最大的利益？虽然这利益背后可能有很大的罪恶！

　　道家的鼻祖庄子在几千年前就曾经说过：乌鸦不是天天染墨汁才变黑的，海鸥也不是天天洗澡才漂白的，就象拿仁义道德去评论好坏一样既无聊也无谓！
　　
　　在我们高呼从头再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把握现有的一切，是无能为力还是厌倦后的逃避？再编高尚些，就只能是想放弃现有的罪恶和无奈涅磐一把，说到底还是想骗过自己或是别人后，（别人好骗，自己呢？）好体面的认输算了才是真的！

星空兄没有过奖啊,Omni兄在文化积累方面确实已经比较厚了,这种"厚势"以后还会不断放电,使我和大家受益:);只是linhaier兄太过自贬,没有必要,由于还比较年青,这也是一种无形的"资源",只要不断努力,linhaier兄会做得很好:)

地狱在意大利语中称为"Inferno"，它来自拉丁语的"Infernus"，用词根词缀的“说文解字法”释为"the low region"。


英文中有“inferno”这个单词，词根源自意大利语自拉丁语。香港人直接选自英语，而非从意大利语转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