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志的文人

作者:萍踪浪迹（青青翠竹）

文人不得志,于是文学就兴旺.
得志的文人常常忙于奉承统治者,剩下不得志的文人写诗词赋.
最著名的不得志者是贾谊,即使是汉文帝这样的明君也不采纳他的建议,他指望汉文帝把朝中元老的一些政治主张通通改掉,结果受到群臣诽谤：“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为了平衡大臣心理,同时为了避免贾谊过分得志, 汉文帝疏远他把他贬到长沙当太傅。于是贾谊感伤不已,到湘江凭吊屈原。
最后在33岁时郁郁而终.

后来有个不得志的青年叫王勃,在《滕王阁序》里说：“屈贾谊于长沙”，王勃27岁就死了。身为初唐四杰中最杰出的一员,他没有施展他的抱负,他只能感叹: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感叹“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想想后世的辛弃疾所写的“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或许失意之人总是可以用时间流逝的观念去看待繁华无定,但却难平心中抑郁.

大诗人李商隐，一生为牛李党争祸害，在颓败如夕阳的晚唐伤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对亡妻的思念中悲痛，在不得志中潦倒一生，所以他也怀念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一个一个不得志的文人走过.莫说无力回天的晚唐,即使是盛唐,也有不得志的孟浩然,王维,李白.

孟浩然是一个热心仕途之人,但是却被迫成为隐逸诗人,还真有很多后人把他当成不关心官场的人. 孟浩然在开元十六年（728年）赴长安应试，名动京城,因为此前他已经久负诗名,但是他没有成功考上,落第后在长安呆了一段时间，第二年冬天返回襄阳，他的好友王维作诗送别，：“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这是一个历经官场坎坷的人对还未进入官场的好友的劝慰.

据说孟浩然在王维那里夜谈时,皇帝突然来了,惊慌之下,钻到床底.皇帝进来后,王维不敢欺君,如实禀报,皇帝听说大名鼎鼎的孟浩然居然在这里,马上召见,让孟拿出作品让他瞧瞧,孟照办了,皇帝看到了“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时,知道孟在讽刺他昏庸,非常不满,当时就说永不录用此人.孟同学一举郁闷很多年,直到去世也没有当官.孟浩然不得志,希望张九龄引荐,说自己“端居耻圣明”,什么事都不干,在圣人面前感到可耻.可惜张九龄后来也失意了,于开元十六年(734年)被贬到荆州当刺史,也写诗明志: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又曰: “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美人如有意,闻风坐相悦,草木又本心,何求美人折?”说明自己独善其身之志.不过我不确定这两首诗是不是那年写的.或许是以后.

王维20出头就中进士,但是很快被“伶人舞黄狮子”事件牵连,被下放到山东济州当司仓参军,心情很不爽,后来在官场浮沉上下,更是终日以参禅拜佛为事,写下大量好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清川绕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维仕途中最惨重的打击是安史之乱,来不及逃离京城就被叛军捉拿,为避免受伪政府职务,服下哑药,但是那时的假药制造商估计很猖獗,那药服下去居然没有起作用.他被迫接受伪职.唐军收复失地后,凡是接受伪职的官员要么问斩,要么降职,王维差点就被斩了,幸好他弟弟王缙平叛中立下大功,并且愿意自降其职为哥哥抵罪,加上据说王维在任伪职的时候偷偷写过一首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怀念故国,所以被免去死罪,降职处理.此事对王维心灵的打击是致命的,几年后他在写字时吐血而死.

同时代的李白同学也非常不得志,喊着“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但是他家又不印钞票,或许那时还没有银票.反正他是很郁闷, “欲度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不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流,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又是曹植,又是谢朓(小谢),都是失意而才华超群的前辈,李白同学就是不一样,失意了也要拉上一堆名流为自己垫背,而且事实证明,那些被拉来垫背的人因为被垫背而增加了光荣.李白去宣城七次,因为他最崇拜的谢朓,当年就是宣城太守,有一次李白说: “谢亭离别后,风景每生愁........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在《秋登宣城谢朓北楼》中,他说: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的确,只有李白有资格自认为是谢朓风骨的衣钵传人,事实上他超越了谢朓.

为什么李白一再怀念谢朓?因为小谢的一生也不得志,小谢的一生是诗意而辉煌的一生,所以李白深深崇拜小谢.小谢离开当时的建康,赴宣城当太守,心中忧伤,写下了《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谢朓写《王孙游》: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明显影响了王维的“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也明显影响了李白的: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所以杜甫也说: “谢朓每诗堪讽诵”.这样一个优秀的诗人最终最诬陷入狱而死,死时才35岁.李白自伤身世又自负才华,当然要自比于谢朓了.

一个文人有很多原因导致失意,或者因为终身不仕,如孟浩然,或者因为命途多舛,如王维,或者因为性格张扬不容于正统,如李白.而苏东坡不属于这三者,他和贾谊倒很类似.

在任何一个人治社会，文人都要高唱主旋律，不然就要倒霉，贾谊是个例子，苏东坡也也是,一次次被贬谪.不过这家伙生命力比贾谊强,所以自认为自己心理承受力好,比贾谊骠悍,所以写了《贾谊论》,说小贾当年就是心理承受力太差才那么容易就挂了: “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
苏轼本人也是经常发牢骚,但是他认为他发牢骚没有损害到自己的身心健康,不像小贾那么背运.

苏轼曾经指着自己的肚皮问身边伺妾,问这是一肚子什么?有的回答说是一肚子学问(事实),有的回答是一肚子草包(戏谑),只有朝云回答:一肚子不合时宜.苏东坡大为赞赏.

就是这个朝云,在吟咏苏东坡的《蝶恋花》时“歌喉将转,泪满衣襟”,苏轼问其故,朝云回答: “奴所不能歌者,'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这是一曲哀歌,据说苏东坡是在被贬谪途中所写,所以是失意之作,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以苏东坡当时的身份,还不至于无聊到去勾引良家少女,所以词中的“佳人”都指统治集团中人,尤其是皇帝.以美女指代君王,是中国文学的传统,《离骚》里已经是这样了,李白的诗也是这样: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臣子对君王总是一厢情愿,就像苏东坡所说的那样“多情却被无情恼”.朝云悲的是“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又已经是儿女情怀之悲了.

在不得志中,苏轼发发牢骚,继续努力,他一生不得重用,但是在诗和词以及散文方面都成为一代宗师,所以多少要感谢他的不得志,他要是得志,不过多了个可有可无的政客,却少了个伟大文学家.他确实有权利批评同样不得志的贾谊,因为他在逆境中保持了乐观,而贾谊却因为悲伤和自责而夭折,不仅是小贾同学的损失,也是文学史的损失.

朝云，苏最喜欢的妾！
人生难得一知己，更何谈红颜知己？

很赞赏苏在保守派上台后，仍主张保留改革派的“合理”政策。生活中，大家常常一竿子打倒，不管是出于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李泽厚的《美的历程》里对苏的思想作了很好地分析，尽管苏是个保守派分子，但其潜意思中却带给了传统封建思想以很大的冲击。苏作品中所表达的思想可能起到了启蒙的作用，激发了文人内心深处对儒家礼教的反感，对美学规范以突破。

所论及的不得志文人除了贾宜、苏轼外，都是唐人诗人！
往上数，有孔子（当然这位老人家死后几百年之后是大大地得志）、屈原；往后数，有柳永、陆游、辛弃疾、关汉卿、汤显祖、曹雪芹、吴敬梓等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文学作品的形式逐渐世俗化，从诸子百家的文章、到屈原的诗、汉代的赋、唐诗、宋词、元杂剧（明）、明清小说、武侠小说，再到现在的网络小说、博客，文学形式越来越自由，作者群体越来越接近普通百姓，直到现在普通百姓已经成为创作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

今天我也不得志，虽然我不是文人！女友问我喜欢她那一点，我打不上来：（ 打电话也不接了，郁闷……
剪不断，理还乱！世间只有情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