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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科学哲学的功能退化
- 卢昌海 -
引言
本文源于我在繁星客栈的一个贴子, 文章发表后客栈的快刀浪子网友提出了一些很有道理的意见,
由此引发了新的讨论。 在讨论过程中, 我发现自己的论述渐渐变得冗长曲折, 观点渐渐变得模糊分散。
有鉴于此, 我对某些概念及讨论范围进行了的界定。 界定的目的是化解歧义, 但同时也将使某些命题的涵盖面缩小,
含义减弱。 对自己的科学哲学论述, 我有一个原则, 那就是宜短不宜长。 写长了既耗费自己的精力,
也浪费读者的时间。 而且更重要的是, 科学哲学论述的每个推理环节都是不严格的,
环节少时基本有效, 环节多了往往会造成不严格性的累积放大, 从而看似是在论证,
实则凭借的是论证者对结论的直接认定[补注一]。
冗长的科学哲学论述有时甚至是方向或出发点不妥的征兆。
下文中 Part I 是最初陈述的观点, 但接受快刀浪子网友的见解, 删除了一些容易引发歧义的部分
(在这里要对快刀浪子网友表示感谢)。 Part II 是对有关概念的分析。 Part III 则是一些零星观点。
Part I (观点陈述)
在历史上, 科学哲学曾对科学的发展有过重大贡献[注一]。
一些科学家从科学哲学家那里吸取过对自己的研究直接有益的东西, 也有一些科学家本身就是科学哲学家。
大体上, 越往早期回溯, 科学与科学哲学、 科学家与科学哲学家的界限就越模糊
(直至无法区分), 科学发展中科学哲学的比例及科学受科学哲学的启示也越大。
另一方面, 越往现代看, 科学哲学对科学发展的影响就越弱。 新的科学哲学家越来越少得到科学家的赞许,
即便得到赞许, 也大都只是观点得到认可, 而不代表其观点对科学研究有实质的启发作用
(参阅 [注七])。
这一点, 甚至适用于像波普尔那样近代最著名的科学哲学家。 我把这种现象称为科学哲学的功能退化。
出现这种功能退化的主要原因, 我认为首先是由于现代科学哲学家越来越无法深入理解科学前沿的东西。
当年罗素对数学基础中的哲学问题进行研究时, 他能写下任何一位数学家都不敢小觑的数理逻辑巨著。
而如今, 随着科学的发展, 深入理解科学所需的基础知识及悟性要求越来越多。
科学哲学家——哪怕是受过一定科学训练的科学哲学家——对自己感兴趣的科学分支的理解,
已越来越不可能像当年罗素对数理逻辑的理解那样深刻, 从而也越来越不可能提出对科学家有启示作用的新东西。
其次, 这么多年来, 科学理论的细节虽在不断演化,
但科学的理念始终是非常朴素的。 哲学流派及观点的层出不穷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这种朴素性,
它们在对科学的贡献上走向衰落是早晚的事情。
因此, 总体来说, 我觉得跟过去的科学哲学相比, 现代科学哲学对科学发展的影响式微是明显的趋势。
现代科学哲学越来越缺乏具有科学价值和新意的深刻思考, 而且也越来越不可能产生出那样的东西。
它在功能上越来越接近于对已经取得的科学成果进行分类归档的工作,
比如为科学发展及科学研究方法贴上各种哲学观点或流派的标签。
它曾经有过的对科学发展的直接促进功能已基本消失了。
Part II (概念分析)
Part I 的论述细究起来有一些棘手的问题。 比如某些学者被公认为既是科学家又是科学哲学家,
他们的哲学观点对科学发展的贡献如何界定? 在这一部分中, 我们将对一些基本概念进行分析,
以期得到具有一定清晰度的结果。
首先, 我们将科学哲学按时间顺序分为早期、 中期及现代期。 早期与中期大致以伽利略或牛顿时代为界,
中期与现代期大致以 20 世纪 40 年代为界 (这些界限的适当变更对论述没有影响)。
对于我们所讨论的科学哲学对科学的贡献而言, 比较没有争议的是: 早期科学哲学对科学的贡献是巨大的。
事实上, 科学本身就是从早期科学哲学中脱胎而出的 (当时, 那时并不用 “科学哲学” 这一名目)。
早期科学哲学的某些朴素观点则已成为几乎所有现代科学家的共识。 这里要注意的是:
讨论某一时期科学哲学对科学的贡献时, 只能涉及该时期科学哲学独有的贡献,
而不能将该时期之前科学哲学的贡献重复计入。
在中期, 科学与科学哲学有了相对分离的演化, 但科学哲学在一些科学理论的发展过程中仍然有过一些影响。
在这一时期, 不少学者 (比如马赫、 庞加莱、 爱因斯坦、 罗素等) 被公认为既是科学家也是科学哲学家。
在现代期, 科学与科学哲学进一步分离。 这一时期的一个显著特点是:
没什么学者被公认为既是科学家也是科学哲学家[注二]。
因此, 这一时期对一位学者是科学家还是科学哲学家的认定基本没有歧义。
我原本想论证科学哲学对科学的贡献从早期的巨大, 退化为中期的一般, 再退化到现代期的基本不存在。
但在讨论中发现, 中期科学哲学对科学有贡献的具体例子很少,
且多有争议[注三]。
不过基本可以确定的是, 中期科学哲学对科学的贡献是存在的, 虽然由于无争议的例子太少,
因而数量多寡不易判定。 此外, 中期科学哲学的某些观点也已成为几乎所有现代科学家的共识。
另一方面, 在现代期, 由于对科学家与科学哲学家的认定没有歧义, 我们可以对一些概念作较为清晰的界定。
首先, 任何一个理智健全的人, 都具有一定的科学哲学思考能力,
因此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都可以进行科学哲学思考。 科学哲学思考的成果不分来源都是科学哲学观点,
但一个科学哲学观点对某项科学研究的影响是否构成科学哲学 (作为一门学科) 对科学 (作为另一门学科)
的贡献, 则与该科学哲学观点的来源——即它是由科学家还是科学哲学家提出——有着密切关系。
这是因为, 当我们说学科 A (比如科学哲学) 对学科 B (比如科学) 有贡献时, 暗含这样一种标准, 即学科 A
为学科 B 提供了有用、 且学科 B 的人没有自行提出的结果。 假如学科 A 所得的结果要么对学科
B 没用, 要么学科 B 的人自行提出了, 那学科 A 对学科 B 就谈不上有贡献。
有鉴于此, 我们给出确定现代科学哲学对科学研究是否有贡献的一项判据:
如果一项科学研究完全由科学家自己完成 (包括完成该研究所需的科学哲学思考——如果需要那种思考的话),
就可以认为现代科学哲学对该项科学研究没有贡献。 这里, 需要强调几点: 第一,
能够对科学家与科学哲学家作无歧义的区分, 是该判据有意义的前提; 第二, 该判据针对的只是现代科学哲学,
而不是早期与中期的科学哲学[注四];
第三, 如果科学家在科学研究中独自完成了某种有价值有新意的科学哲学思考, 那是科学对科学哲学的贡献,
而不是相反。
用这一判据检验科学发展, 我们未能找到任何显示现代科学哲学对科学研究有贡献的无争议例子, 因此,
起码在我们讨论所及的范围内, 现代科学哲学对科学发展的贡献基本为零[注五]。
不仅如此, 我们甚至没有发现上述判据允许的科学家自己完成研究所需的科学哲学思考的情形,
这表明极有可能存在一个更强的结论:
即不仅现代科学哲学作为一门学科对科学发展的贡献基本为零, 现代科学哲学思考——包括科学家独自完成的科学哲学思考,
但不包括从早期与中期科学哲学中吸收的朴素观点——对科学发展的贡献也基本为零[补注二]。
这种检验同时也印证了一个并不意外的特点, 那就是科学发展的基本动力源于自身的传承、
实验、 数学推理、 及早期与中期的某些朴素的科学哲学思想, 而非其他。
鉴于这一特点, 外加 Part I 所述的理由, 我认为未来的科学哲学对科学发展也不太可能有贡献。 因此从早期到现代期乃至未来,
科学哲学在这方面的功能退化是非常明显的。 不过, 由于我们没有对中期的情况作出细致分析,
因此无法论述这种退化主要是早期与中期交替时的突然退化, 还是跨越整个中期的逐渐退化。
Part III (零星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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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哲学的 “功能退化” 不等于 “退化到什么功能都不剩”, 功能减少或减弱都是退化。
讨论科学哲学在某方面的功能退化, 不是为了抹杀科学哲学作为一门学科在其它方面的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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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哲学对科学发展有贡献的一个例子 (发生在中期)
是马赫对爱因斯坦的影响[注六]。
这种贡献是历史性的, 与马赫的观点后来是否还站得住脚, 它与爱因斯坦创立的理论是否真正相容,
都没有关系。 甚至爱因斯坦本人后来对马赫有过批评, 也不能抹杀这种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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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科学家对某种科学哲学理论的认同或支持, 与该科学哲学理论对科学家的研究有贡献区分开来。
许多科学家对科学哲学理论的认同或支持, 是因为 “与我心有戚戚焉”, 而不是 “天哪!
我怎么没想到?”[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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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期与中期, 由于存在被公认为既是科学家也是科学哲学家的学者, 因此不能说科学哲学家对前沿科学理论不熟悉。
但在现代期, 由于科学家与科学哲学家的身份不再重叠, 因此可以说科学哲学家对前沿科学理论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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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本文的观点之一是现代科学哲学对科学发展的贡献基本为零,
而未从科学哲学中受益的科学家一般不会公开表示科学哲学对自己没用 (相反,
某项研究从科学哲学中受益的科学家一般会公开承认受益)。 因此为本文观点举证要比举反例来得困难
(换句话说,对本文来说, No news is good news)。 因此,
本文的论述主要是基于对科学及科学哲学的不同特点及发展方向的观察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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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论述主要以数学、 物理、 天文等基础学科为参照。 科学哲学在讨论外部世界时,
最集中讨论的是与世界本原有关的问题, 从而与上述几门基础学科的关系最为密切。
另一方面, 科学哲学所关心的科学研究方法, 也大都来自上述几门基础学科。
不过如果有人发现这种忽视会导致重大的论述缺陷, 可以考虑将本文的论述由针对科学更改为针对基础科学。
二零零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写于纽约 二零零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发表于本站 https://www.changhai.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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