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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絮语 (2014)
- 卢昌海 -
本文合并整理了我 2014 年发表在网友茶室的若干短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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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中国 “雨人” 周玮遭打假一事在网上引起了很多讨论。 我没看过周玮的表演,
只就网上看到的有关他表演内容的介绍发表些简单评论。
从网上的介绍看, 周玮给人印象较深的表演是 “速算” 出了 6 的 13 次方 (含全部数字), 以及 16 位数开 14 次方
(精确到小数点后第一位)。 打假方认为这些题目都是可以靠简单的死记硬背解决的, 因为 6 的 13 次方不过是一个
11 位数, 而 16 位数开 14 次方精确到小数点后第一位总共只有 22 种可能结果 (即从 1000000000000000 开
14 次方的 11.8 到 9999999999999999 开 14 次方的 13.9, 总共 22 个不同小数), 只需记住两两之间的分界点即可。
这些哪怕对智障之人也未必是困难的。
我同意上述说法。 事实上, 所谓 “16 位数开 14 次方” 这种提法, 明显有利用一般人视 “16 位数” 为大数,
视 “开 14 次方” 为困难计算 (一般人会以为开方次数越多越难, 而忽视精度所起的微妙作用) 这一思维定势,
把实际上并不困难的计算包装成高难度计算的意味。 这是欺诈的典型手段之一。
但是, 支持方或中立方也有一条意见是有道理的, 那就是, “16 位数开 14 次方” 虽然简单,
但除非事先把题目限定在这一类型中, 否则周玮就必须同时针对很多其他类型的题目作出准备,
以应付被问到的可能性。 同样的, “6 的 13 次方” 或任何个位数的 13 次方虽不难凭记忆解决,
但如果题目并未限定底数和幂次的话, 也同样会大大增加准备的难度, 使得死记硬背不再可能。
原则上讲, 就像主办方是否提前透露题目给周玮是一个只有主办方才知道的秘密一样,
题目类型是否内定也不是外人能够知道的。 如果这台节目会重复很多次的话,
人们将可以通过对多次节目的综合分析来看出题目类型是否足够丰富, 是否丰富到超出死记硬背所能解决的程度。
但如果这节目见好就收, 不再继续的话, 那几道题目就成了孤证, 这些秘密也就无从确知了。
但是, 就现有的表演而言, 有一点使我对周玮具有速算技巧的可能性持很怀疑的态度,
那就是倘若他果真懂得速算技巧, 并且能达到足使人惊讶的速度,
那他又何必偏偏要选那些凭死记硬背也不难解决的问题呢? 是纯粹的碰巧吗? 这当然也并非不可能,
但一个号称有速算技能的人, 偏偏选择了可以轻易作弊的题目来做,
总让我觉得有猫腻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纯粹碰巧的可能性。
二零一四年一月二十五日发表于网友茶室
前些天发了这样一条微博:
阿西莫夫的书真多, 连我这样的 “大粉丝” 也只看过一小部分。 若问: 他的科幻小说中有 “性描写” 吗?
我原本会说没有, 最近才注意到不仅有, 而且是赤裸裸、 带细节的描写! 不过, 那又是儿童也可以看,
老师见了也不会没收的, 因为——算了, 先卖个关子, 看完全书再聊 (也许有博友已猜到我说的是哪一部了)。:-)
虽然说了 “也许有博友已猜到我说的是哪一部了”, 心里面毕竟还是觉得不那么容易猜的,
却没想到不到一分钟就有博友留下了答案: 《神们自己》。
《神们自己》就是《The Gods Themselves》, 是阿西莫夫 1972 年发表的科幻小说。 这部小说发表后,
当场就拿下了科幻界的最高奖: 1972 年 “星云奖” (Nebula Award) 和 1973 年 “雨果奖” (Hugo Award)
的 “最佳小说” (Best Novel)。
阿西莫夫的科幻一向是我喜欢的, 不过出国前他的科幻被译成中文的不多, 印象中只读过《繁星似尘》(The Stars,
Like Dust——我网站上 “繁星客栈” 的名字便取意于此)、《天空中的小石子》(Pebble in the Sky)、《我,机器人》(I, Robot)
等少数几部。 出国后才看全了 Robot (机器人)、 Empire (银河帝国)、 Foundation (基地) 三大系列,
其余如《The End of Eternity》(永恒的终结)、《Nemesis》(复仇女神) 等单篇则是兴之所至才零星阅读,
因此漏网之鱼不少。《The Gods Themselves》就是最近才 “落网” 的。
今天在下班路上终于看完了《The Gods Themselves》, 没有让我失望——事实上可以说非常喜欢,
虽然看的是电子版, 却决定要买一本实体书收藏了。 这部小说的构思非常大胆, 不仅涉及到了平行宇宙
(parallel universe), 想象了平行宇宙中由三种性别、 两类形态组成的生物 (本文开头所说的 “性描写”
就是关于那种生物的), 而且还设想了平行宇宙有各不相同的物理定律, 与现在流行的多重宇宙 (multiverse) 概念很相近。
虽然多重宇宙或平行宇宙的概念在科幻小说中并不少见——日裔美国物理学家兼科普作家加来道雄 (Michio Kaku)
在《Parallel Worlds》(平行世界) 一书中就介绍过很多那样的科幻 (具体篇目我粗粗看过已记不清了)。 不过想象那些宇宙有不同的物理定律,
利用那些物理定律的相互差异来编故事, 甚至给大爆炸本身也构想出一种起源, 如此宏大的构思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当然, 构思如此大胆的科幻是不宜拿硬科幻的标准去衡量的。
这部小说如果说有什么欠缺的话, 我觉得是有关平行宇宙中的生物的那部分内容——约占全书篇幅的
1/3——跟其余部分在情节上缺乏足够的关联。 这当然不是说平行宇宙中的生物在故事中没有扮演重要角色,
事实上, 整个故事之所以发生, 首先是因为他们, 人类起初只是被动配合者, 因此他们的角色是很重要的。
但是, 略让我失望的是, 发生在平行宇宙中的那部分情节似乎只是单纯地起到了让平行宇宙中的生物亮个相的作用,
虽然本身非常引人入胜, 构思也非常精彩, 对后面故事的发展却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地球人后来解决危机的整个过程与平行宇宙中的生物基本无关,
那种生物中的一位——Dua (杜阿)——费了巨大努力回应给地球人的那点信息所起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把那部分情节完全删去, 整个故事依然可以连贯, 甚至依然完整, 这从小说结构上讲无疑是有些令人遗憾的。
如果最终的解决办法中有平行宇宙中的生物的不可或缺的参与, 结构会更完美, 我也会更喜欢。 当然,
这或许有些奢求了, 这部小说已经足够好了, 套用阿西莫夫给别人的一本书——忘了书名了,
好像是一本数学史——撰写的序言中的一个句式来说: 他这本《The Gods Themselves》我很喜欢, 每一页都喜欢!:-)
* * * * * * * * * *
将另两条微博整理在下面, 作为本 “小评” 的第二部分:
再补充一处小瑕疵:“电子泵之父” Hallam (哈勒姆) 的 “倒掉” 似缺乏说明。 平行宇宙中的生物才是 “电子泵”
的设计者这一点在人类所处的宇宙中并无铁证, 而 Denison (丹尼森) 等的成名是因为找到了解决危机之道, 这只说明 “电子泵”
有副作用, 就像核裂变的应用有 “副作用” 一样, 应不足以使发现者 “倒掉”。 我所想到的勉强能说通的是这样一条理由:
Hallam 的人缘很差, 当 Denison 等人因解决危机而获得英雄般的声望后, 他们对 Hallam
的指控哪怕没有铁证也足以对后者产生巨大打击。
有关此书最后再写一条: 平行宇宙中的 Odeen (奥登)、 Dua、 Tritt (崔特——BTW, 这三个名字来自阿西莫夫俄国母语的一、二、三)
“三位一体” 后居然变成了 “泵” 的发明者, 我没看懂其寓意, 时间倒流? 生命轮回? 他 (们) 最后那句
“there is much to do” (还有很多事要做) 何所指? 因后文未再让平行世界中的生物扮演角色, 我也感到遗憾和纳闷。
二零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发表于网友茶室
取这个无厘头的标题是因为读冯·卡门自传《冯·卡门——航空与航天时代的科学奇才》(The Wind and Beyond:
Theodore von Kármán, Pioneer in Aviation and Pathfinder in Space) 中有关冯·卡门 20 世纪 30
年代在意大利参加学术会议后会见墨索里尼的情形时, 觉得跟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东方不败 (其实是杨莲亭派人冒充的)
的排场颇为相似。 罗列一下与诸位分享。
冯·卡门写道:
那天下午我们组成了一个代表团, 到富丽堂皇的威尼斯宫去见墨索里尼。 那次接见的情景我久久不能忘怀。
我们走过一条大理石长廊, 在两扇厚实的大门前站住。 有个军官立刻过来把门打开。 进门后,
我们又走入一间铺地毯的小会客室, 会客室通向一座宽敞的大厅。 大厅的一角放着一张小写字台和一把椅子,
此外别无摆设。 写字台边坐着一个人, 前面亮着一盏灯。 那人的面庞有一部分沉浸在阴影里。 他就是意大利独裁者墨索里尼。
到了这里, 我们还得跟在大舞台上走路一样, 要在光滑的地板上再走 30 米, 才能到达他近前。
由于经常有人到墨索里尼面前请安, 墨索里尼要从心理上压倒来人, 显示自己的威势, 才居心这样布置,
目的是使在他面前的人感到谦卑渺小, 惶恐不安。
作为对比,《笑傲江湖》中任我行等晋见东方不败的情形是:
一共进了三道大铁门, 来到一道长廊…… 走完刀阵, 来到一座门前, 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 进得大殿, 令狐冲心道:
“好长的长殿!” 殿堂阔不过三十来尺, 纵深却有三百来尺, 长端彼端高设一座, 坐着一个长须老者, 那自是东方不败了。
殿中无窗, 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 东方不败身边却只点着两盏油灯, 两朵火焰忽明忽暗, 相距既远, 火光又暗,
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
任我行夺回教主宝座后对东方不败的排场 “点评” 道:
东方不败这厮倒有不少鬼主意, 高高在上的坐着, 下属和他相距既远, 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
风格和动机都很相似。 看来金老爷子的政治影射功力真是太厉害了,《笑傲江湖》和《鹿鼎记》都有影射大陆政治的意味,
但恐怕老爷子自己也想不到能把墨索里尼也影射在内吧。 另外, 最令人佩服的是: 很多怀有影射目的的小说都会失之刻意、
甚至味同嚼蜡。 金老爷子完全例外, 这功力真是炉火纯青了。
二零一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发表于网友茶室
从前读鲁迅的论辩文,总是只有鲁迅的文字而没有对手的文字, 在欣赏鲁迅的犀利笔锋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对手不堪的印象,
直到后来读了双方的文字 (比如参阅《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 才稍稍扭转了这一来自 “缺席审判” 的印象,
也才知回避、 诡辩、 强辩、 “攻其一点, 不及其余” 等亦是鲁老爷子的强项, 而对手的文字也并非全无趣味。
比如早年印象特别不堪——因鲁迅对之特别深恶痛绝——的陈源 (西滢) 的文字中就有一些是我很欣赏的
(倒不是说那些文字在论辩中占过上风, 而是说本身含义我很欣赏)。
举例来说, 在 “做学问的工具” 一文中陈源写道:
学者做学问的功夫是与小学生初上学不同的。 小学生初进学校, 只要有了一本教科书, 便可以读半年。
学者在做学问的功夫时, 也许一个小小的题目得参考百十种书, 也许一本书非有不可, 然而有了却不过只要看它的一页半页。
这段话就深得我心, 尤其是最后半句——“也许一本书非有不可, 然而有了却不过只要看它的一页半页”——我起码有两方面的赞同之处:
一是书多得来不及读却还在买书的人大都可拿这句话来做安慰 (且多半也是实情);
二是我的文章或书末所附参考文献中有一些也正是只参阅了 “一页半页”, 而非通读的, 也很可拿这句话来做说明。
又比如他在 “剽窃与抄袭” 一文中写道:
“剽窃” “抄袭” 的罪名, 在文学里, 我以为只可以压倒一般蠢才, 却不能损伤天才作家的…… 为什么蠢才一压便倒呢?
因为他剽窃来的东西, 在他的作品中, 好像马口铁上镶的金刚钻, 好像牛粪里插的鲜花, 本来太不相称, 你把他的金刚钻,
鲜花去了, 只剩了马口铁与牛粪。 至于伟大的天才, 有几个不偶然的剽窃? 不用说广义的他们的心灵受了过去大作家的陶养,
头脑里充满了过去大作家的思想, 就狭义地说, 举起例来也举不胜举…… 最显著的例莫过于莎士比亚了。 他的剧本的事实布局,
几乎没有一种不是借自别人。 可是, 你就指出了他们的剽窃, 他们的作品也不会因之减色……
莎士比亚在他陶冶天地的大炉中把许多泥塑木雕的傀儡熔化成了英雄美人。 幼稚散漫的情节制造成了绝世传奇, 要不是经他的借用,
还有谁会得听见那些无聊的作品来?
这段话某些方面或有可商榷之处, 但不可否认所谈颇有见地, 关于蠢才剽窃的比喻尤其精辟。
以前撰写 随笔之张爱玲篇
时读到过的资料中曾有一则提到张爱玲小说《十八春》的情节大幅
“借鉴” 了美国作家马宽德 (John Marquand) 的小说《H. P. Pulham,
Esquire》(普汉先生), 这大概也属剽窃吧, 可是《十八春》的水平被认为胜过原著, 从而很少被人称为剽窃或抄袭
(哪怕称了也多带引号), 究其原因, 恐怕正是与陈源的上述观点殊途同归。
不过另一方面, 陈源明明有这一看法, 却在此文之后又发表了一篇 “致志摩”, 把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打成了抄袭,
从而与本就有隙的鲁迅结下深仇。 其实别说鲁迅那本书只有极少数借鉴他作处, 就算借鉴处很多,
以水准而论也够得上用陈源自己的上述观点来开脱了。
最后,陈源在 “再论线装书” 一文中也有一段我欣赏的文字:
许多天才是没有读什么书的, 可是更多的天才是博览群书的。 许多天才是没有经过学习时期的,
可是更多的天才是化了多少年的心血才逐渐成熟的。
直到今天仍有很多人拿类似这两句话中的前半句——“许多天才是没有读什么书的” 和 “许多天才是没有经过学习时期的”——去误人子弟,
却忽略了后半句。
又比如梁实秋在批评鲁迅的 “重译” 和 “硬译” 时举出很多实例要鲁迅回应, 鲁迅全都回避了。
梁实秋所举实例中有一段蒲列汗诺夫著作《艺术论》中引用的达尔文《人类的起源》一书的话,
被鲁迅译成了:
我想, 在最初, 是有将 [我] 和恰如各各的群居底动物, 如果那知底能力而发达到在人类似的活动和高度,
便将获得和我们一样的道德底概念那样的思想, 是 [相距] 很远的事, 宣言出来的必要的。
正如在一切动物, 美的感情是天真的一样, 虽然它们也被非常之多的种类的事物引得喜欢, 它们 [也]
会有关于善和恶的概念, 虽然这概念也将它们引到和我们完全反对的行动去。
这段话的中文——哪怕以那时白话文的标准来衡量——“硬” 得一塌糊涂不说, 更重要的是,
梁实秋查到了达尔文的原文, 那原文是:
It may be well first to premise that I do not wish to maintain that any strictly social animal,
if its intellectual faculties were to become as active and as highly developed as in man,
would acquire exactly the same moral sense as ours. In the same manner as various animals have some sense
of beauty, though they admire widely different objects, so they might have a sense of right and wrong,
though led by it to follow widely different lines of conduct.
与原文一对比, 则鲁迅的译文不但 “硬”, 且含义也差错得厉害, 前半段甚至连原意中的 “I do not wish”
都未以足够显明的方式译出来 (“是 [相距] 很远的事” 略有此意, 但若非事先知道原文而竭力寻找此意,
怕是只会感到晦涩的), 从而使含义几乎与原文相反, 堪称 拙劣翻译。
梁实秋在举出这个实例时, 还有一个值得赞许的做法,
那就是公允地提到, 鲁迅的译文是从日译本 “重译” 的, 而日译本本身又是从俄译本 “重译” 的, “经过了这三道转贩”,
已不能断定其中的错误一定是鲁迅的责任 (当然, “重译” 本身也是梁的批评目标, 因此这公允背后也带着对 “重译” 的批评)。
但鲁迅依然未予回应 (在这种确凿实例面前的沉默恐怕只能被解读为无力做出体面的回应)。
当然, 鲁迅的 “对家” 中也有看了其文字之后不仅仍觉得, 甚至更觉得, 不堪的, 比如 “狂飙社” 的高长虹、 向培良等。
这些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如祥林嫂似地反复宣称自己同情鲁迅的衰老, 意在帮助鲁迅进步, 等等,
一篇文章倒有半篇在意淫自己对鲁迅的 “友谊”、 “同情” 乃至 “溺爱”, 浅薄地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抢占道德制高点,
并以此掩饰观点的薄弱。 这种类型的恶心辩论者今天仍不时可见 (属于可直接拖黑的那种)。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发表于网友茶室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合并整理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发表于本站 https://www.changhai.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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